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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純抹掉了她曾經跟女人在這裡生活過的證明,又放把火燒光了刺客們的屍體,清理乾淨一切痕跡後,她抱著女人來到了哥譚市最大的教堂。
被露西婭拋棄的這些年裡,表麵上迷霧聖堂的人從來沒有打擾過源純,私下裡那些悄悄的觀察和監視,源純就當看不見,雙方保持著微妙的默契與和平。但女人的死亡徹底打破了這點,從此刻起,源純決定跟迷霧聖堂徹底劃清界限。
他們再也彆想找到她了。
陽光穿過彩窗,照亮了穹頂上的繪畫,聖母慈悲的目光落於塵世,凝望著手持蠟燭,排列整齊的唱詩班,優美動聽的歌聲在風中回響。
源純完全不信這個,什麼鬼鬼神神在她眼中都無聊透頂,但女人特彆虔誠,她每周都要去教堂做禮拜,祈求上帝保佑她今早擺脫泥潭,獲得新生。
那你不如拜拜我——每次女人去教堂,源純都會在心裡腹誹一句。
這回源純沒有彆的意見了,她唯一的想法是“女人這周的禮拜還沒做”,於是她親自帶她去了。
教堂裡人很多,位置幾乎都坐滿了,但環境非常安靜。源純帶著女人在最前排的空位坐下,把她軟綿綿低垂的頭扶起來,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無人對忽然出現的源純表露出驚異或恐懼的態度,他們根本看不見她,唯有一位身穿黑色大衣麵容英俊的年輕男人似有所感,轉頭往身側看了一眼。
“……布魯斯?”男人旁邊的少年好奇地壓低聲音詢問。
布魯斯·韋恩緩緩搖頭,眉心微蹙,“沒事。”
隻是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悸,似乎有什麼可怕的存在悄悄降臨了。
源純隔著透明的屏障,靜靜地打量布魯斯·韋恩,片刻後在心裡浮起一個平平淡淡的念頭:喔,原來他就是傳說中令犯罪分子們聞風喪膽的蝙蝠俠。
還挺好看的。
禮拜結束後,源純又抱著女人去了哥譚公墓。
墓地也有價格區分,地段好就貴得要死,地段差就便宜點。
她生前沒過過幾天好日子,死後要是還住便宜的墓地,說不定半夜會托夢來嘮叨我。這樣想著,源純選了個超貴的棺材,把女人放進去,又在最高的山頭上挖了個坑,將棺材埋了。
天空飄來一朵碩大的烏雲,剛好籠罩在墓地上空,很快又下雨了,雨點劈裡啪啦地墜落,將源純淋得渾身濕透。
葬禮日,告彆之時,就該陰雨連綿,晴空萬裡實在不合適。
“我祝福你……”源純的嘴唇動了動。她很久沒有說過話了,聲音微微發澀,一時竟組織不起清晰有條理的內容。
祝福什麼?人已經死了,一切祝福都成了廢話,活著時沒有得到的東西,死了也享受不了。
……不,等等,說不定還真能,這個世界似乎有天堂地獄靈魂轉世之類的?
雨越下越大,盛雨的雲沒有絲毫變薄的跡象,似乎有誰在給它源源不斷地續命。
源純緩緩抬起手,蒼白的指尖點在空空蕩蕩的墓碑上,用力一按。
微光流轉,鐫刻出枝繁葉茂的樹形圖案。
“我祝福……沉眠在……此處的靈魂……”
源純的聲音幾乎要被雨聲淹沒了,她的語速拖得很慢,有種影片卡頓時的遲滯感。整個世界都在嘗試阻撓她說出接下來的內容,對抗這股力量對源純來說不難,但也絕不輕鬆。
“不受地獄之苦……來世……一生順遂……”
祝福完了,源純動作溫柔地摸摸墓碑,轉身離開。
雨終於停了,半空浮現出一道彩虹,幼嫩的新芽快速破土而出,圍繞著墓碑,頃刻間長成了鬱鬱蔥蔥的綠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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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女人的源純宛如幽靈,開始在哥譚市的大街小巷遊蕩。
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要去哪裡,不知道未來怎樣。
明明以前的生活也乏善可陳,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沙發裡對著天空發呆,現在換個地方發呆不行嗎?
答案是不行。
源純蹲嘗試在水滴石獸上發呆,坐在哥譚市|警|察|局房頂上發呆,甚至還跑去了韋恩莊園的噴泉池。布魯斯·韋恩收養的那個名叫迪克·格雷森的少年興致勃勃給池子裡的魚喂食時,源純就以標準的下葬姿勢沉在池底,透過清波蕩漾的水麵和自由自在擺尾的魚兒,靜靜地望著他。
幸虧迪克對此一無所知,要不然怕是會被當場嚇瘋。
不管源純在哪兒,都感覺差點兒意思,心裡空空蕩蕩,就像丟了什麼,但硬要她說,她也解釋不出來。
這種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終止於某個大雨滂沱的夜晚。
那天源純像往常一樣躺在韋恩家的池塘裡,這地方遠離市區,空氣清新環境優美,最重要的是人少,亂七八糟的思緒也就跟著變少了,比較清靜。
腦海中的某根弦突然被觸動了,源純無聲無息地睜眼,感知了一下,發現提醒她的,是之前吃瓜時特意安置在小陶德身上的焦點。
小陶德遇到麻煩了,他偷竊失手,被一幫人高馬大的混混們拎著刀槍棍棒追殺,在狹小的巷子中沒命地逃跑,越跑越慢,要不了多久就會被追上。
雨天,歹徒,追殺,三個關鍵詞喚起了源純內心深處最不想麵對的記憶,她抿緊嘴角,眼神瞬間冷得能把池子凍結冰。
幫他把人乾掉我就走,一來一去不礙事,不會耽誤我發呆。
源純揮揮手推走了輕啄她臉頰的小魚,離開水池,瞬移到小陶德必然會經過的路上。
……然後她就被小陶德一起拽著跑了。
源純:“???”
這人怎麼回事?!
在源純的計算中,如果她不出手,小陶德是逃不過這一頓打的,可他不僅逃過了,還拉著她一起,這讓源純對他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簡單瀏覽了一遍焦點保存的曆史記錄,源純發現在她發呆躺平的這段時間內,小陶德的生活急轉直下,出現了重大變故,跟她相比那是慘得有來有回,甚至還略勝一籌——
陶德太太去世了,成為孤兒的小陶德無依無靠,先是被送去福利院,受不了虐待又逃了出來,在街頭流浪幾個月,依靠智慧和打架不要命的狠勁兒(主要是後者)占了間沒人要的破房子當棲身之所,開始了坑蒙拐騙的初級犯罪生涯,每天吃了上頓沒下頓,朝不保夕。
類似經曆的孩子在犯罪巷裡一抓一大把,源純見多了,不用開未來視都能猜出他們以後的模樣——特彆優秀的成為阿卡姆預備役,光榮登上蝙蝠俠的監控名單,普通的成為犯罪巷新一茬地頭蛇,為這裡的墮落添磚加瓦,運氣差的橫死在某次鬥毆中。
但小陶德不太一樣,生活都這麼操|蛋了,他眼裡的光仍然存在,沒有熄滅的征兆。
其他小兔崽子偷了錢包,會儘快將其揮霍一空,避免被可惡的大人黑吃黑。
小陶德偷了錢包,會在不餓肚子的基礎上,儘量攢下積蓄。
哪怕隻有微不足道的一點點。
為什麼還是不認輸呢?昂起頭像犟驢一樣迎著撲麵而來的風雪有什麼好處?被劈頭蓋臉一頓砸,最後受傷的人不還是自己嗎?
源純決定弄明白小陶德的想法,她稍微動了點微不足道的小手段,就順利跟他回了家。
小陶德結結巴巴地自我介紹,說他叫傑森。
傑森,普普通通的名字,大街上喊一嗓子,回頭的人估計有好多。
作為把自己帶回家的回報,源純讓傑森第二天的“生意”賺得盆滿缽滿。
驚喜立竿見影,她又發現了一處傑森跟彆人不同的地方。
麵對天降橫財,傑森的反應不是狂喜,而是謹慎與忌憚。反複向源純確認“大豐收”是因為她的祝福、且這種祝福沒有副作用後,傑森滿麵憂慮地對源純再三叮囑,告誡她千萬彆在其他人麵前暴露這項特殊能力,否則會被彆有用心的壞蛋抓走。
源純心中想著誰因為這個抓我,我就把他埋進墳裡,麵上則緩緩露出微笑,認真答應道:“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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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純又開始了跟彆人同居的生活,一切看起來回到了從前,她仍然窩在家裡發呆,剩下的人出門打工賺錢,維持生計。
但女人不會拉著她一起吃飯,她很樂意源純不吃不喝,正好能省一大筆開銷;女人也不會按著她必須睡覺,隻要源純不在她起夜時嚇人一跳,她就不多管閒事。
“人都要吃飯的!”傑森把裝著土豆泥的碗塞進源純的手裡,十分認真地說,“我不管你以前吃不吃,反正你現在得吃。”
源純憋了半天,還是沒把“我不是人”這句話說出去。
好奇怪啊,我的確不是人,他也心知肚明,為什麼對視的時候,怎麼都說不出來呢?
似乎意識到了源純想說什麼,傑森神色嚴肅地補充了一句:“你就算裝也要裝像一點,不然會被壞蛋抓走做研究。”
我不願意的時候,真的沒人能抓走我。雖然心裡是這樣想的,但源純麵上仍然乖巧地點了點頭,認可傑森的說法。
因為她發現了傑森的眼底隱藏的憂慮,他是真的很擔心她總有一天會因為非人的舉動暴露自己,被關進實驗室。
誰對她好,誰彆有用心,源純總還是能分辨清楚的。
源純跟女人生活了七年沒養成的吃飯睡覺的習慣,跟傑森住了七天,就默默地、自然而然地學會了。
她甚至還學會了做飯,讓累得要死的傑森每天一進家門,就能吃上熱氣騰騰的新鮮菜。
捧著還冒煙的奶油蘑菇湯,傑森感動得熱淚盈眶,有種智障女兒終於成長為正常人的欣慰感。
傑森完全不怕燙,一口氣喝完了整碗湯,接著對源純進行了長篇大論的誇誇。雖然他誇人的詞彙特彆貧瘠,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個,但源純並不覺得煩躁,耐心地聽完了,甚至還挺美。
其實源純從頭到尾都沒露出過表情,隻在傑森結束後矜持地點點頭,但傑森就是覺得她很高興,那是一種不講道理的直覺。
“喏,這個給你。”喝完湯,傑森抹乾淨嘴,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紅彤彤的東西,塞進源純手裡。
源純攤開手掌,發現是個發圈。
黑皮繩上點綴著一顆碩大的塑料草莓,染色不是很均勻,有些地方紅得豔俗,有些地方白得發透,從上到下由內而外洋溢著廉價感,一看就是地攤上打折沒人要的便宜貨。
為什麼給我這個?源純看向傑森,她沒說話,但眼神明明白白。
“昨天你盯著電視劇的女主角看了半天……”傑森挪開目光,不看源純,聲音努力保持平靜,但仍然透出一絲窘迫,“都是草莓,差不多。”
沒有,我隻是在發呆——話都到嘴邊了,源純目光一閃,默默將其咽了回去。
“……好吧好吧,其實差了很多,”見源純不吭聲,傑森挫敗地垂下頭,揉亂了自己的頭發,“但我們現在隻能買得起這個,我知道配不上你……”
源純小心地摸了摸大草莓,把發圈套在手上,朝傑森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講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好看的,我很喜歡,謝謝你。”
傑森呆住了。
源純從椅子上跳下去,碗碟刀叉飄在她身後排成一列,跟著她一路進了廚房,乖乖躺進水池中。水龍頭自動擰開,瓶子裡倒出洗潔精,抹布裹住餐具,來來回回地擦。
收拾完畢,源純重新回到小客廳,傑森才如夢初醒,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發繩是戴在辮子上的,不是戴在手上的,戴手上的叫手鐲……那個我們以後再買。”傑森東拉西扯地閒聊,把發繩從源純的手腕上擼下來,又去找了把梳子,開始興致勃勃地搗鼓起源純的頭發,“我想想,那個女主角的發型是什麼來著?”
源純乖巧得像不會說話的洋娃娃,安安靜靜坐在沙發裡,任由傑森折騰她的頭發。
傑森此前從未幫女性梳過頭,這是第一回,他展現出了超高的想象力和強大的執行力,花裡胡哨一通操作,結果……
“呃……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傑森看著躺在掌心裡的一小撮白色長發,渾身發涼。
那躺著的是小仙女的頭發嗎?不是啊,是我的屍體!
源純心想怪不得剛才感覺疼了一下下,但沒關係,這都不是事,反正被拔掉的頭發很快就能長出來了。
“結束了嗎?”這點小插曲在源純心中沒留下半點痕跡,她摸了摸腦袋,試圖摸出來自己目前是個什麼造型。
“沒完!再等等!”傑森一把按住源純的手,打斷她的想象,“再、再給我一次機會。”
源純眨眨眼睛,“喔。”
傑森把從源純頭上扯掉的頭發打結後折成一小段,悄悄塞進兜裡。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他絞儘腦汁,努力回憶起母親以前哄自己睡覺時講的故事,轉述給源純聽。
“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叫辛黛瑞拉的女孩子……”
這是源純人生中第一次聽童話故事,新奇的玩意兒成功引起了她的興趣,她本來是窩在破沙發裡的,渾身上下流露出“你說吧,我隨便聽聽”的慵懶感,但隨著傑森的講述,她漸漸直起身,雙手交疊規規矩矩搭在膝蓋上,擺出了小學生認真聽課的架勢,眼睛都亮了。
傑森的本意是轉移源純的注意力,讓她忘記掉頭發的事,沒想到她竟然會對童話故事如此感興趣,表露出了堪稱迫切的主動。
“然後呢?”源純微微抬起下巴,方便傑森綁辮子。
被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傑森的心臟隱秘地跳空一拍,“然後……辛黛瑞拉顯然是趕不上舞會了。”
源純露出不讚同的神色。
“但是!”傑森話鋒一轉,抑揚頓挫地說,“就在辛黛瑞拉忍不住哭起來的時候,花叢中飛出一隻長著精靈翅膀的仙女教母。”
“喔!”源純配合地發出驚歎。
“仙女教母揮動魔法棒,把辛黛瑞拉破舊的衣服變成了華美的裙子,還給她穿上了一雙晶瑩剔透的水晶鞋,”傑森將好不容易編成麻花的一縷頭發纏繞成團,用草莓發圈固定,“她又把路過的老鼠變成馬夫與馬匹,把倉庫裡的南瓜變成馬車,有了方便的交通工具,辛黛瑞拉就能順利趕上舞會了。”
源純轉了轉眼珠,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她催促道:“然後呢?”
往常一整天都懶得出聲,今天倒是光說話了。傑森感到十分無奈,他從沙發後繞過來,順手拖過一把椅子,倒著擺在源純麵前,跨坐上去,觀察了一下源純此刻的造型,“然後辛黛瑞拉就乘著南瓜馬車去城堡了,臨走前仙女教母叮囑她,午夜十二點前必須離開,因為她的魔法隻能堅持到十二點。”
源純:“仙女教母的水平不行。”
傑森:“……”你的重點真的很奇怪。
“然後呢然後呢——”評價完仙女教母的業務能力,源純繼續催促,她甚至運用起了看電視劇學習的撒嬌技能,抓著傑森的衣袖小幅度地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