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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被迦勒底重塑的護盾隻能維持一天,可至少此刻,城市表麵肆虐的霧災危機暫時解除,緊繃了一夜一天的人們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機會。
而地下深處,另一場毀滅的風暴正在悄無聲息地醞釀著。
“神道還沒有完全打開,”卡洛斯用平靜古板的聲音彙報著,“城市被重新封鎖了,影侍的數量正急劇消減,霧的濃度不夠。”
“……無所謂,”短暫的沉默後,露西婭·威廉姆斯說,“他們也隻能阻止今天的儀式了。”
而過去已經發生過的、確確實實被完成了的儀式,是無論如何都無法被阻止的。
這裡是一條特殊的時空罅隙,散發著溫柔光芒的靈脈穿過瀕臨破碎的壁壘,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被懸浮的巨大心臟持續吸收。魔力很快被吸乾了,靈脈枯竭,空間黯淡下來,隻剩下心臟閃爍著幽深的紅光。露西婭抬起胳膊,將整隻手探入了柔軟的心臟中,五指猛地收攏攥拳。
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爆|炸了,虛空為之震顫,世界的法則都受到了影響,前進的時間驟然急停,緊接著以心臟為中心點,調換方向倒轉擴散,蕩開的漣漪一圈圈漫過露西婭,漲潮般不斷積累,直至沒頂。
雖然不是真正的水,但被逆轉的時間淹沒的露西婭仍然體驗到了窒息感,求生的本能指揮她逃離,可心臟死死固定住她的手臂,令她無法抽身。
意識逐漸模糊,視線也跟著模糊,露西婭眨了眨眼睛,朦朧中看到周圍聚集了大量閃閃發光的氣泡,每個氣泡裡都儲存著一段過去的回憶。
與她無關的飄向遙遠的彼方,與她有關的緩慢聚攏而來,破碎後化為流入耳中的竊竊私語。
“露西婭·威廉姆斯,她是星星之家的唯一幸存者。”
“怎麼活下來的?”
“說出來令人震驚,霧被她吸收了。”
“竟然還留存著理智?”
“檢查過了,沒有出現精神問題,與正常人無異,是否處在變異潛伏期,還需要進一步觀察。”
“不必了,她的確是最合適的容器,好好安置她,這是神的恩賜,我們的希望出現了。”
……
“這就是聖典中記載的用來承接神明之力的煉金人偶?真是精巧……可我們不是已經有最合適的容器了?還需要人偶麼?”
“獻上去吧,人偶是曆任大祭司共同完成的至高傑作,即使無法獲得神明的青睞,也當履行它作為祭品的使命。”
……
“我們的神降臨了?我聆聽到了祂的聲音!”
“……露西婭·威廉姆斯?不,是人偶……有一個人偶消失了!”
神降儀式的啟動導致了隱藏在地下的神殿發生了連環大爆|炸,坍塌的石塊堵死了唯一一條出去的道路,威武崇高的神像崩裂粉碎。
但無人因此感到驚慌失措,以大祭司為首的神官們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急迫神情,他們跌跌撞撞地衝上塌了一半的祭台,跪倒在地,膝蓋摩擦著碎石塊爬行。
混著塵埃的霧徐徐消散,擺在祭台中央的一具原本是成年人體態的煉金人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隻散發著聖潔氣息的純白繈褓,繈褓中,新生的小小嬰兒規律地呼吸著,深紅色眼眸緩慢眨動,安靜地觀察著這個世界。
女媧摶土,上帝造人,憑空創生從來都是神明的權能,空洞的煉金人偶變成了鮮活的嬰兒,這是奇跡,證明神確實來過。
大祭司扔了法杖,雙手顫抖著伸出去,無比虔誠地、小心翼翼地捧起繈褓。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幾代人的夙願,終於在今天……”
“讚美祂的誕生!”
儀式完成,神明降臨,千百年的夙願達成,狂熱的氣氛瞬間席卷整座神殿,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
除了露西婭·威廉姆斯。
被給予厚望的容器也好,萬眾矚目的聖女也罷,不管露西婭之前的名聲有多崇高,地位有多超然,在煉金人偶活了的那一瞬間,就注定了她被拋棄的結局。
沒有獲得神明鐘情的祭品,與垃圾堆裡的破爛玩具毫無區彆。
露西婭直挺挺地站著,一切聲音都離她遠去了,她冷冷地注視著不遠處欣喜到癲狂的教徒們,看著他們把白色繈褓高高舉起,看著他們歡呼跪拜,看了一會兒,她規規矩矩交疊於身前的雙手收攏十指,死死地攥成了拳頭。
該站在那裡接受朝拜的,不是我嗎?
你們一直都是這樣告訴我的啊!
為什麼要跪一個來曆不明的小鬼?!
露西婭目光陰沉,她眨了眨眼睛,眼裡轉過一抹蒼白的霧色。
祭台上,高舉繈褓的大祭司忽然呼吸一滯。
大祭司戴了張造型猙獰的麵具,周圍人完全看不到他的臉,再加上信徒們全都處在得償所願的癲狂喜悅中,無人注意到那一點微不足道的異常,也就不會知道,此刻在麵具之下,大祭司的神色扭曲到了何等痛苦的程度。
大張著嘴,竭儘全力試圖呐喊,嗓子卻吐不出一個音節。
白色的霧輕軟纖薄,柔韌如被水浸透的紙,將大祭司的臉死死糊住,從他的五官鑽入,沿著血管,沿著神經,穿過肌肉,撕裂骨骼,生根發芽,快速地控製住他的身體。
被大祭司高舉的嬰兒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她轉過頭,沉默地望著眨眼就被腐蝕透徹的男人。
大祭司甚至都沒來得及冒出什麼感想,靈魂就徹底被霧吞噬了,隻剩下一具空殼。
幾秒鐘後,大祭司重新動了,最開始像生鏽的機器人,但很快動作就變得流暢起來,他收回手臂,將嬰兒抱在懷裡,眼神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露西婭,”大祭司聲音沙啞地說,“就由你來照顧祂。”
“你本來就是……獻給祂的聖女。”
無人對大祭司的命令提出異議。
“是。”露西婭·威廉姆斯乖巧溫順地應答。
她垂下眼眸,劉海的陰影完美地掩蓋住了眼底抑製不住的瘋狂笑意。
她腳下的影子拉長扭曲,悄無聲息地融入周圍的陰影中,朝著四麵八方無限蔓延。
……
“你要碎了。”卡洛斯平靜的聲音喚回了差點兒迷失在回憶中的露西婭。
從控製大祭司和當時在場的神官開始,露西婭耐心地花了幾年的時間,給迷霧聖堂的所有人都種下了“種子”,隻要她一聲令下,種子就能瞬間破土發芽,她正是靠著這個方法,在源純麵前殺掉了卡洛斯,將他作為最後的養料喂給了“聖杯”,使得“聖杯”盈滿魔力,降臨於世。
作為從者被召喚的卡洛斯已經幾乎沒有自己的性格了,他會完完全全聽從露西婭的差遣,絕對不會違逆她,因此露西婭知道那句話沒有絲毫的引申含義,就是表麵的意思。
但露西婭還是非常不爽,卡洛斯的話陰差陽錯地踩中了她內心深處最不能觸碰的雷|區。
“是啊,要碎了。”露西婭短促地|喘|了一聲,譏諷道,“畢竟我不是純粹的容器,比不上源純……源純存在的意義就是被獻祭掉。”
心臟跳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整個空間都被帶著震動起來。
“事到如今,你不會還以為我的目的跟你們一樣,隻是毀滅這個世界吧?”她回過頭,笑著看了卡洛斯一眼,“滾去你該去的地方。”
接到命令的卡洛斯麻利地滾了。
下一秒,心臟內部產生了劇烈的爆|炸,衝擊波摧毀了脆弱的空間邊界,露西婭卻沒受到多少傷害,隻是身體發生了詭異的變化。
身高抽長扭曲,四肢分裂,裂口處冒出了濃濃的煙霧,整個人隨著氣流的波動翻滾融化,但流淌的同時又勉強維持著一個大致的人類形態。
完全看不出曾經美麗優雅的模樣。
“我將降臨……”猙獰的怪物說,“對我來說,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一句話,怪物用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語氣說,就好像身體中還住著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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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的齒輪失去控製,倒著瘋狂轉了無數圈,不斷閃回的舊日畫麵泛著淺淡的黃|色,仿佛表麵蒙著一層擦不掉的灰燼。
一切徹底崩潰前,指針的速度終於慢了下來,在四年前的某個區間內顫顫巍巍地搖擺——
八月份的哥譚悶得像蒸籠,即使太陽已經落山,升騰的熱氣仍然籠罩著整座城市。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天,但對某些人來說,卻代表著特彆的意義。
傑森·陶德今天過生日,韋恩家為此舉辦了超豪華的宴會慶祝。
人來的很全,除了傑森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們,還有縱橫哥譚|政|商|兩界的大佬,家喻戶曉的演員歌星,以及在稀奇古怪的領域內建樹頗豐的大牛。
最受歡迎的人當然是布魯斯·韋恩,漂亮的女孩們環繞著他,彆有用心的投資人恭維著他,權貴們熟稔地跟他打招呼,隨意地談論天氣、股票、投資、風姿綽約的美人,還有各種普通人根本聽不懂的內容。
就連傑森的同學們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隔三差五朝布魯斯所在的方向探頭探腦。
傑森對此毫不意外,也沒什麼不滿的情緒,他爹的“布魯斯·韋恩模式”本來就是如此萬眾矚目,走到哪兒都閃閃發光,其他人根本比不了。
……不,或許還有一個人能跟哥譚甜心打一下擂台。
視線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傑森看到了什麼,瞳孔猛地收縮,手指下意識發力,捏扁了裝可樂的鐵皮罐子,甜蜜的碳酸氣泡爭先恐後冒出來,流了他一手。
幾個離得近的女孩子發出低呼聲,按著裙擺往後退的同時,紛紛對傑森遞出了手帕。
傑森禮貌地婉拒,仰頭喝光了剩下的可樂,將變形的罐子扔進垃圾桶,然後才不慌不忙地從西裝口袋裡翻出一條半新不舊的手帕。
可樂黏黏糊糊的,隻擦當然擦不乾淨,傑森隨便一抹,說了句“抱歉,我去處理一下”,站起身走了。
理由正當充分,無人感到疑惑。
但實際上隻有傑森自己清楚,可樂是他故意灑的。
舉辦宴會的場地是韋恩莊園後麵的草坪,麵積很大很廣,再加上走兩步就有人來打招呼——雖然傑森躲在角落時無人打擾,但當他主動走進燈光下後,他還是很顯眼很受歡迎的——因此他多花了一點兒時間擺脫無意義的寒暄,艱難地抵達了目的地。
蜿蜒流淌的小溪穿過森林邊緣,身穿紅色魚尾裙的白發女孩站在樹下,垂眸沉思。燁燁星光墜落,給女孩和森林鍍上一層溫柔的光,畫麵宛如童話夢境。
傑森不自覺地屏住呼吸,小心地靠近,停在源純身後,從她肩膀上方一點的位置探頭,輕聲問:“想什麼呢?”
源純回過神,眼裡流轉的神秘莫測的情緒消失了,恢複成一貫的麵癱模樣。
“沒什麼。”她的聲音清清冷冷,像可樂裡碰撞的冰塊。
“瞎說,我看到了。”傑森略微低頭,下巴恰到好處地抵住了源純的肩膀,“有個穿西裝的男人圍著你轉了半天。”
傑森的聲音裡透著股他自己都沒覺察的不滿。
之前來打招乎的人太多了,而源純一貫不怎麼記路人甲的聲音和臉,在傑森撒嬌似的抱怨裡,她思考了一會兒,才露出恍然的神色,“他叫……他是個製片人,最近有部戲正在籌備,問我願不願意出演女主角,我說不願意。”
從源純被布魯斯帶入社交場的第一天起,韋恩莊園收到的類似邀請函就沒斷過,當然它們統統都被儘職儘責的老管家當成廢紙掃進了垃圾堆。
但不管韋恩們如何拒絕,始終有人認為極致的美貌是所有人類的共同財富,不能阻止人們欣賞美,源純必須出現在大熒幕上推廣給全世界。
“這樣啊。”傑森隨口應了一聲,一隻手扶著源純的腰,另一隻手舉到她麵前晃了晃,“灑了可樂。”
源純的目光掃過傑森手背上斑駁的深色痕跡,打了個響指。
痕跡瞬間消失了。
“好厲害!”傑森誇張地“哇”了一聲。
不管源純在傑森麵前施展多少次“魔法”,是真正的神跡偉力,或者隻是單純地噴了個火球,他都會態度認真地誇她。
熱烈的曲舞結束,下一首音樂是悠揚舒緩的小調,傑森踩著輕快的步伐轉了一圈,從源純身後繞到前麵,朝她伸出手,語氣放鬆隨意,眼神卻十分認真,“能有幸請你跳一支舞嗎?”
源純把手搭上去,“好啊。”
兩人就著遙遠的音樂旋轉起來。
誰都沒有說話,但沉默並不意味著尷尬,此時的氣氛剛剛好,他們安靜地望著對方,眼中隻有彼此。
曲子快結束的時候,傑森的目光微微一閃,但源純比他先一步開口:“今年的返校季舞會——”
傑森:“……”喂,等等!
他一手扶著源純的腰,一手握著她的手,腦子胡亂地思考了一下,意識到自己沒有第三隻手去阻止她說出接下來的話,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可能離得近,就乾脆直接低下頭親了過去。
“……唔。”源純顯然瞬間get到了傑森的腦回路,她的眼底閃過不太明顯的笑意,“你先說。”
“本來就該我先說。”傑森不滿地嘟噥了一句,眼睛忽然緩緩放大了,“我……”
“怎麼了?”源純無辜地眨眨眼睛,“你說啊。”
“……有人邀請你一起去參加返校季舞會嗎?”傑森定定神,決定暫時跳過,假裝無事發生。
“有,”源純一本正經地回答,“很多。”
被扔進垃圾堆裡的廢紙又多了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