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手指靈活地掀開了果籃,取出裡麵一隻圓滾滾的青皮梨子。
手上隻微一用力,梨子裂開成兩半,露出裡麵清脆瑩白的果肉來,一股若有似無的香甜氣息從中溢出流淌。
沒有毒——楚見微簡單確認過後,將那一半的梨子分給了阿遲。
阿遲神色頗有些茫然地接過。
“她希望我們留下來。”楚見微說。
阿遲繼續茫然點頭。
而接下來,楚見微的話題,似乎驟然轉了一個方向——
“阿遲注意到了嗎?”楚見微懶洋洋地道,“那位大娘的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氣。”
“嗯?”
阿遲對於嗅覺感觸不大注意,但五官還是靈敏的,仔細回憶了一下,“是……花香。”
就是平平無奇的花香,沒什麼特殊的那種,雖然想不起具體是哪一種花,但是阿遲總覺得……自己在山野邊,便聞過類似的味道。
楚見微點頭。
“是梔子花香。”
但這個季節的梔子花,早應該謝了才對,又怎麼可能留下這麼新鮮的花瓣拿來熏香。
阿遲也提出了類似的疑問。
“所以這香氣,其實更像是梔子頭油、又或者梔子香膏留下的香氣。這兩樣東西都是用久了,氣味就不容易散,容易沾在身上的。”
阿遲對這些香料似的玩意兒了解不多。雖然印象當中,這兩樣東西是年輕姑娘家用的多,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那位嬸子愛用頭油香膏之類的物件,旁人也說不上什麼。楚見微卻是緩緩搖頭,“我剛才仔細觀察過她,她的頭發是盤起來的,習慣用頭油的人是不會將頭發盤起的。至於香膏——”
楚見微雖未說完,阿遲倒也明了了。那位嬸子的麵容乾燥略起皮,在秋日當中就更顯得明顯。而露出來的那一雙手,也似乎在之前的冬日裡被凍出了凍瘡,皸裂清晰可見,明顯也不像是有使用香膏潤膚習慣的,總不可能身上用,臉、手這樣的關鍵處又不用。
阿遲想了一會兒,突然間眼睛微亮,喃喃道,“是從她衣服上傳來的!渾身上下都是。但是太淡了,又不像是用了熏衣的香料。”
隻在短短接觸的時間內,阿遲的五感靈敏,仔細回憶起來,輕易地判斷出了香味的來源。
他已經猜的八九不離十了。楚見微點頭,也不再做引導,隻直接道,“是她身邊有使用類似香膏頭油的人。”
阿遲:“!”
雖然香氣顯得那樣淡,但既然能夠沾染在身上的,必然是常伴身旁已久的人。
也正是因為常伴已久,嗅覺已經習慣了梔子花的香氣——那位嬸子才會沒發覺自己身上帶著異常的清香。
阿遲先前打探過情況,大娘長久孤身一人,形單影隻,並無老伴,也並無相好到能時刻待在一塊的姐妹。
能夠常伴在身邊、又會使用梔子花的頭油、香膏的人選——不知為何,阿遲詭異地將其,和大娘那位溺水而亡的女兒聯係了起來。
這是最能解釋得過去的猜測。
阿遲目光微亮,腦海當中,仿佛劈過一道雪亮精光,立即便反應過來,“她的女兒沒有死。”
“所以,”阿遲微微皺眉,“是被她關起來了?”
如果不是這樣,為何要掩人耳目?又對所有人說她女兒落水身亡,找不到全屍。
楚見微卻是緩緩搖頭,“不應該是關起來,更像是……藏起來或者保護起來才對。”
“這些梔子頭油、香膏,都是江南那邊時興的玩意,要運到雲城這邊,售價對於普通百姓來說並不算低。那位大娘連自己都不肯塗抹香膏,卻肯讓女兒繼續用的話——對她女兒至少不會太差。”
其實從一些簡單狀況也能看出,這位嬸子家中有兩個院子,家境應當還算殷實。這麼多年,丈夫死後未曾改嫁,反而和女兒扶持長大,應該是對這個女兒極為珍愛才對。
楚見微細思及城邊的詭異情況,“這裡幾乎看不見年輕姑娘,當然是有理由的。而從這位大娘的舉措當中,也能看得出一二——那些姑娘,應該是被什麼人強行帶走了。她不願意,所以才撒下了女兒先前落水身亡的謊言,又將她藏身在木屋的倉庫、又或者地下室裡。”
“嗯?藏在木屋裡麵?”阿遲對於楚見微能猜測到藏身地點,顯然也有幾分好奇。
楚見微道,“你來租房的時候,這位嬸子就住在木屋當中——放著這麼好的一片院子不住,為什麼要住在小屋裡?當然是有不得不住在那裡的理由。而這麼一看,理由也很清晰了……她的女兒在裡麵。”
光從房屋的大小和尋人難度來看,他們現在租的這片院落,又是比木屋要好藏人一些的。
那麼既然選擇藏在木屋,隻能說明木屋裡有更為隱蔽的地方。
那位大娘既然隻是普通人家,想必不會在屋中設置暗室之類的機關,對於平民百姓而言,隱蔽的地方也就隻有囤冰、囤糧用的倉庫或者地下室了,略做遮掩,就不易被人發覺。
阿遲默然了片刻,道,“怪不得那位嬸子希望我們住久一些……”
他們租這座院落住得越久,那位嬸子放著好一些的大院子不住,反而留在木屋當中的舉動,便愈顯得不引人注意了。
可憐一顆慈母心。
阿遲沉默了半晌後,才遲疑地說道,“要不然我去問問她,到底有什麼難處?”
這難處,顯然也和雲城的怪象有關。
楚見微道,“不急。”
“不管有什麼難處,她想必都不願意再將女兒牽扯進其中了。”楚見微語氣很輕,“看在這一籃好秋梨的份上——我們先向其他人打探一下吧。”:,n.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