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睜大眼睛看了看用針炙治療的少女,又瞧了瞧隻是守在一邊看著的岩崎真司,立刻就明悟主張此事的人是誰,心裡越發佩服的同時也是徹底放下了擔子。
少主有救了。
川上裕太覺得自己一直都被交替著泡在冷水和熱水裡,意識一會兒清醒又一會兒沉淪。之前有人在耳邊不斷聒噪“救不活”“沒希望了”的話語逐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無聲的溫柔,傷口依舊在痛身體依舊虛弱他依舊睜不開眼,卻能感受到照顧他的人那份細致到極點的小心翼翼,為他輕柔擦身,喂他服藥,為他的傷口換藥——從頭到尾都沒有弄他一星半點。
得救了。
徹底放鬆精神睡下的時候,少年是這麼想的。
他卻不知道,因為他從回來後就一直昏迷不醒的狀態,引起了瓏月城多大的動蕩。
如果說因為他活著加上淺野等人的鎮壓,剩下的武士們還算安分守己沒敢有太大小動作的話,之後來自阪江城的一紙戰書投下來後,整座本丸徹底亂了。
“欺人太甚!陰謀暗害了主公還不夠,他們還想趁火打劫!”
“他們就是想謀奪瓏月城!想趁著失去主公,少主也不省人事之際強奪瓏月城的基業!”
“大將軍一死,整個扶桑都亂起來,瓏月城要錢有錢要糧有糧還有精良的軍械作坊,被當成肥肉盯上太正常了。”
“問題是現在該怎麼辦?我們的大軍早在之前就折損了大半,阪江城這次有備而來,就是想一舉直接拿下瓏月城。哪怕我們有著城堡的主場優勢,麵對他們也沒什麼勝算。”
有人義憤填膺,更有人考慮最現實的問題,憤怒不能改變現狀,力量才是,而恰好,現在是敵強我弱。
在這種時候,一個念頭理所當然地冒出來。
要不然,要不然就……
三天後,再給了足夠壓力之後,阪江城又發來了一張勸降書。頓時,覺得就有這心思的一些家臣一下子找到了不被責難的借口,紛紛跟著附和。
“少主年幼,而且身受重傷損了底子,大夫也說過想要養好要花費多年,根本不足以撐起偌大的瓏月城。不如就此退位,讓出城主之位,做個富貴閒人也未嘗不可。”
“是呀,都要半個月了,少主卻到現在都沒醒,瓏月城也不能一直群龍無首。到時候大軍壓境,隻憑我們也根本不是對手,倒不如就這樣被招降,也不會有人笑話我們什麼。”
不少人主張投降,更多人保持沉默,一方麵是對原主的忠誠,另一方麵出於自保和貪圖安逸的本能,顯然也在動搖。但是以杉山泰輝為首的武將們卻是怒不可竭。
“混帳!敵人還沒打到家門口呢,才發來一張勸降書你們就副樣子,你們對得起主公這麼多年的信任和栽培,對得起瓏月城這麼多年的供奉嗎!”
“你們怎麼能說出這種話!就因為對方比我們強大就直接認輸,要不要現在就讓你們去城外跪迎他們,接手主公和我們這麼多年辛苦打造出來的一切啊!”
“我杉山泰輝的主人隻會是川上一族,我還有武士的氣節,哪怕是站著去死我也不會跪著苟且偷生!”
很多家臣被說得滿麵臊紅,羞愧低頭。但也有一些根本不在乎,真正能壓製他們的隻有主公而已,少主莫說現在還在昏迷不醒,就是好好的站著他們也不懼,至於杉山泰輝和副官淺野祐,他們在瓏月城是有些勢力算是一黨,但他們也不是單打獨鬥,自然早就暗暗結成一黨。
比起為了舊主儘忠付了性命,還不如就按勸降書的去做,不但不用死還能繼續保住榮華富貴。
淺野祐看到他們的臉色便是一個咯噔,內心止不住的悲哀,儘管他明裡暗裡拚命阻撓,還是擋不住人心浮動啊,這些人早就繞過他的眼線偷偷勾連在一起了。
而那紙勸降書說不定也有他們的一份手筆,畢竟這樣敵人可以兵不刃血輕輕鬆鬆接手一個完完整整的瓏月城。
“這麼說來,你們都已經決定好了對吧?”作為副官,也作為主君不在時地位最高之人,淺野祐冷冷看著下麵的武士們,“那就讓我看看吧,有多少人決定投降,又有多少人決定守城。”
底下眾武士麵麵相覷,沒一個人吭聲。
這時,一個年紀偏大的老武士忽然開口:“淺野大人,何必將場麵搞得這樣難堪呢?兵力的差距擺在那裡,如果我們奮力抵抗,自身性命不保算是小事,但裕太殿下,主公的唯一骨血出事的話,恐怕誰都不會好受吧?”
“你!”杉山怒極,“畜生,你竟然敢拿少主要挾我們!”
“我隻是陳述一個事實。”老武士一臉無懼,“為舊主儘忠是好事,可也有一句話叫做識實務者為俊傑。到時候裕太殿下能活,我們性命無憂,瓏月城也安然無恙,這是一個能保住所有人的最上之策不是嗎?”
杉山泰輝這會兒沒說話了,他隻是直接拔刀衝向了說話的那名老者。
然而摸透他性子的對方早有預料,老邁卻靈活的身體一下子閃開了他的一斬,隨後同樣也抽出佩刀,兩人戰成一團。
之前還坐在附近的眾武士紛紛讓開,看著這兩人拚鬥,但這種場麵並沒有維持太久,在老武士故意瞄準杉山的傷勢發動進攻之後,重傷未愈的年輕武將很快就被打倒在地,鋒利的刀刃居高臨下地貼在了他的脖子上,讓杉山瞬間動彈不得。
“共事多年,老夫也不想沾上同僚的血,杉山,就此罷手如何?”對方這般說道,讓武將整張臉都因為屈辱憋得通紅。
要不是他受了傷,這老東西……
就在這時,一把短刀突兀地劃破空氣刺向了老者,對方機敏地一閃身躲開,那把落空的短刀就直接紮進了榻榻米內。
“瓏月城不降,誰都沒資格替主人做主。”
一道女聲在這時突然響起,眾人下意識地看向廣間後方,就見一名美麗的少女從後麵款款走出來,她的身後跟著麵色冷酷的劍客。
“梅露?你來做什麼?”
“這裡不是你一個女人有資格站的地方。”
“瓏月城如何沒有你一個侍女說話的份!”
有投降派的武士開口斥責,然而對方根本沒有理會,而是直接在廣間首座的側旁端坐而下,之前說話的武士見狀更加惱怒,可是他們還沒有再開口,少女身後的劍客已經動了。
刀劍出鞘的細微嗡鳴幾乎輕得聽不見,可是場中卻揚起了三篷血花,有三人捂著脖子一臉驚駭的倒下。
“我說,這座城是主人的東西,誰都不許染指。”
少女朗聲道,在一片血色裡,她清美無瑕的麵容沒有動容分毫。
“混帳,你也配……嘎啊!”
之前說話的老武士已經被斬,現在又被一個從未看得起的卑賤侍女這般指手劃腳,又有一群武士站起身,拔刀衝過來。柿子挑軟的捏,比起那個棘手的劍客,明顯占主導地位卻柔弱無力的少女才是最好的目標。然而他們還沒衝到梅露跟前,就被擋在前方的劍客一刀斃命。
幽玄明亮的大廣間下起了血雨,落在地上如同朵朵盛開的紅梅,而引出這片血雨的男人一臉麵無表情地守在少女身邊,直到這一刻,眾人才意識到劍聖弟子的可怕。
他一個人在,就可以在武力上壓製在場大部分人。
可這樣可怕的男人,卻成為了他們從未瞧得起的女人手中的刀。
有人想聯合起來對付岩崎,卻在這時,淺野祐也站出來擋在少女的身前,臉色沉凝且鄭重:“梅露姑娘可不隻侍女,是主公的貼身女官,這些年也負責了不少城中事務,她同樣有話語權。”
作為城主副手的他開口,場中原本不滿一個女人出來攪局的其他武士紛紛呼吸一窒。
“我也支持梅露,她說得對!”不遠處,從地上爬起的杉山泰輝,一抹臉上的血,忍著傷口又一次撕裂的劇痛蹣跚著走了過來,和好友並肩站在一起。
這下子本丸裡極有影響力的兩大文官武將全都齊聚在少女身旁,旗幟鮮明地站在她這一邊。
而另一邊,那位冷酷的劍聖弟子則是一揮太刀,刀刃上的血跡被輕輕巧巧甩了乾淨,冰冷的刀身清晰地倒映著場中人的身形,恍若隨時會對著獵物張嘴的獠牙。
“我說,瓏月城不降。”
悅耳的女聲又一次響起,卻沒人再敢多說一句,全都戰戰兢兢地看過去,少女端坐在首座側旁,麵容溫和又高高在上。
“諸位大人,誰讚成,誰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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