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翅難飛(1 / 2)

與蕭衍約定後,蕭君澤神色輕鬆了許多,眼睫間尤帶著細小淚珠,似乎已經認命。

蕭衍便見他有些失落地起身,緩緩走到院中,微微抬頭,凝視著遠方星野,那思緒仿佛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蕭衍低聲道:“夜風已涼,殿下,還是早些休息吧。”

蕭君澤凝視著遠方天空,輕聲道:“將軍,你知道歲差嗎?”

“略有耳聞,天上星辰,每歲有變,”蕭衍博聞廣記,倒是知道這個,“祖仆射在二十年前曾修訂《大明曆》,便引歲差記入曆法,由他算出,太陽每四十五年退一分。”

“他算錯了,是七十一年八個月退一分,”蕭君澤幽幽道,“我喜歡算天上星辰軌跡,也喜歡算地上人心,越算,便越覺得無趣。”

“天上星辰可算,地上人心,又如何能算?”蕭衍隻當少年笑談。

“為何不可算,”蕭君澤認真道,“將軍,這三國亂後,換了多少皇帝,天下無有片刻寧歇,你可知這為何?”

“為何?這難道也是數術可以算出來的麼?”

“為何不能呢?”蕭君澤平靜道,“我觀史書,自嘉禾七年(三國時東吳的紀年),到前朝晉國建元年間,百年之間,建康城遇大雪隕霜七次,而建元年間至今,百餘年來,卻隻有的一次隕霜,還是在八十餘年前。”

“自漢末來,天下大亂,災劫無數。”蕭衍順他的話說下去。

“梅花喜暖,而漢之時,梅花遍開長安,而到晉朝時,黃河一帶,再不見詠梅之作。”蕭君澤凝視北方星空,“秦漢時,石榴在青州之地可安然過冬,前朝之時,青州石榴樹需要以槁草裹纏,方可越冬。”

蕭衍似乎感覺有什麼被觸動了,但卻怎麼也抓不住,便不解道:“您的意思是,天下大亂,是因為天災?”

“不,是氣候,”蕭君澤淡然道,“三國魏晉年間,天災頻頻,整個北方都變得嚴寒,而江南炎熱之地,卻變得溫和許多,所以,草原上過不下去的族群,拚命南下,而嚴寒少雨,讓北方穀物欠收,勢力大損,這才有了衣冠南渡,五胡亂華之災。”

“這……”這種角度,蕭衍大受震撼,但又莫名地覺得有幾分道理。

他學富五車,不由得大腦急速運轉,把這個理論與所學印證,但越是對照,卻越發現有道理。

黃河一帶,以三月桃花開時種穀為上時,但在秦漢時,種穀卻要早過一旬,還有凍樹時節,都能推斷,最近這兩百年,中原之地,確實要比秦漢更為嚴寒。

而晉書五行誌,更是記錄了大旱七十餘次。

農穀講究節氣,嚴寒乾旱,不但會使減產,還會促生蝗災……

但回憶越多,他又越心驚,因為按著對方的理由:“可是,如你所言,如今建康城已經許久不見隕霜大雪,梅花年年來,似乎已經開到了洛陽,如此,草原必然不再嚴寒,可鮮卑人,卻也不見回鄉啊……”

“鮮卑人為何要回去,”蕭君澤微笑道,“他們不是急著漢化,拋棄草原舊俗,做中原衣冠正統麼?”

蕭衍腦中思緒瞬間清晰,不由驚道:“這天氣轉暖,北方收成日漸恢複,所以北魏才立了三長製,重定田畝,收繳稅賦!”

他本能地在院中走了幾圈:“所以,北魏新帝一親政,就忙著重定門閥,設九品中正之製,還改姓為元,把自己定為世族之首!這,這都是,這就是因為天氣暖和了?”

“不錯。”蕭君澤歎息道,“就是如此,天氣轉暖,北方雨水便會豐足,收成日足,國勢日強。”

蕭衍心中一寒,竟生出一種頓悟之感,不由問道:“那我朝呢?我朝又會如何?”

“我朝天氣會漸漸炎熱,水患日多,”蕭君澤歎息道,“隻是南國多丘,國力,自是比不過日漸恢複的北方。”

蕭衍當然也明白這一點,長江以北,多平原良田,而長江之南,則是山丘密林,田地不多,真要打起來,南朝時間並不占優。

“難道沒有彆的辦法麼?”

“怎麼沒有?辦法不是給你了麼,以耕犁之物,開墾山坡良田,以布帛,收聚天下之兵糧。”蕭君澤笑笑,“隻望天下,海晏河清,早日安寧。”

蕭衍驚愕萬分,看這少年的目光,無比複雜。

這等心胸,這等智慧,如此人物,居然要被他拉去皇宮,成為廢帝!

可惜了,為何他就生在了帝王之家,為何不是他為先帝嫡孫!

如若他是皇帝,自己若能效力這樣的君王,必然能征伐天下,一統南北!

他於是忍不住問道:“殿下,以您的智慧,末將未至時,您為何不逃?”

“有何可逃,當年蕭家殺儘劉氏宗族,不過萬事輪回罷了,”蕭君澤微微搖頭,“我若逃跑,不知要牽連多少無辜,更何況我身為蕭家之人,享齊朝之祿,又豈能北走,讓先祖蒙羞。”

天啊!

如此德行高尚的君子,蕭衍萌生了些許自慚之意,是真的痛惜了:“唉,殿下……”

他有心想說願意保殿下登基,但又明白,他雖然是一位將軍,但朝廷中西昌侯已經有了內外大將的支持,離登基隻差臨門一腳,自己就算想保,也是保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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