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崗石窟,是四十年前,舉北魏一國之力開鑿而成。
那個時候,北魏開國時,北方正是戰火紛飛,流離失所之境,那時的佛教雖然傳播甚廣,但卻不算興盛。
直到四十多年前,北魏攻滅北涼,將河西走廊二十多萬世家大族全數遷到了平城附近安置,當時北涼已經平靜了上百年,佛學儒學都極為興盛,北魏瞬間吃到了甘隴之地百年的文化果實,自此,佛教便在這北方飛快蔓延開來。
雲崗石窟在這片群山的最高處,為了方便平城的信眾禮佛,不但沿途修了許多的落腳亭台,還從群山之間,開辟出一條能行馬車的平坦大道,直達石窟附近的巨大佛寺。
蕭君澤路過道上時,便見道上不隻有華貴的馬車來回,還有衣衫襤褸的貧民牧民,牽老扶小,背著背簍,提著小木桶做的油葫,前來禮佛。
這條路周圍還有另外一條岔路,聽說是通向皇帝祭天的圜丘。
蕭君澤到山頂時,山風吹拂,他感覺這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芝麻香油味。
聽說這石窟中的大佛都是按北魏皇帝的麵貌雕刻的,他漫步窟外,隻是遠遠觀望,並不參拜。
大佛鼻梁高挺,身著彩繪,以琉璃飾眼眸,黑石作發,遠遠看去,氣度恢弘,是當今世上最高的佛像,就是衣服還做的印度佛像特有的單臂袈裟,有著明顯的異域風情。
不過,他知道,當孝文帝漢化後遷都後,如今正在舉全國之力建造的洛陽石窟,就是另外的樣子,那裡佛像都會穿上漢家衣裝,麵目輪廓也開始柔和,斂目低垂的慈悲模樣會成為主流。
嗯……一想到那個剛剛開始興建的洛陽石窟,蕭君澤便有些可惜,雖然那裡也是後世文化名勝,可是如今,他可是用的北魏的財政收入,他以後肯定是要用北魏國庫的,四舍五入,就是花他的錢啊!
“說不定那洛陽之事,便要被我叫停了,”蕭君澤凝視著遠方那主位的坐佛,輕歎道,“但也不必擔心,等生產力提高了,咱家必不會缺這些奇觀。”
他感慨一番後,準備再去那雲崗寺看看,看完之後,就準備回家。
可還未到地頭,便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不由一驚。
魏知善未做道人打扮,而是一襲女裝,隨意挽了一個婦人發髻,細麻短衣,綁腳束褲,頗有幾分清秀宜家之姿,正在寺前分發香油。
而她麵前,正有十幾個庶民正背著背簍,一臉謹慎小心,將手裡背簍倒在魏知善麵前,將其中草藥一株一株擺在案前。
魏知善檢查了那枯萎的花朵,揮了揮手,讓一邊的助手給他分發香油。
蕭君澤看得有趣,便也不急著逛寺廟,而是看著這些麵目惶恐的庶民,拿到香油之後,一臉虔誠地去往旁邊的寺中,不一會,便空手而出,神態間,都是少有的輕鬆欣喜,仿佛放下心中大石。
魏知善也看小公子過來,打了個招呼,也不起身,繼續檢查藥材,分發香油。
過了快一大半個時辰,
終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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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知善也有了空閒,招呼她的小公子。
“公子看,這些都是羊躑躅,麻藥的主藥,”魏知善微笑著抓了一把,遞到小公子麵前晃了晃,又放回藥蔞裡,“就是這藥份量得掐著準些,我毒死了四五個病人,這才勉強把份量摸準。”
蕭君澤頓時頭疼:“阿善,你這輕看人命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魏知善搖頭:“毒死的人,都是快死的,給我試驗時,我可付過錢了,他們也是同意的。”
說到這,她調侃道:“再說了,小公子,您做的大事不少了,說這話,是怎麼做到理直氣壯的?”
蕭君澤無奈道:“這是佛前,你還是要小心些,莫要口無遮攔。”
“我信的是南嶽夫人,”魏知善好笑道,“當年因崔浩助太武帝滅佛的事,佛道兩家可不是一團和氣。”
蕭君澤指著那人來人往的佛窟:“所以,在南北,都是佛門大興,反而是你道門……嘖。”
魏知善站起身,走到蕭君澤身前,和他一起凝視著這佛門興盛,歎息道:“這沒辦法,當年北方教首稱‘二張(張道陵、張衡、張魯)’為偽法,不再以各地貧苦教眾為基,而是獻道於太武帝,便注定了難以爭得大勢。”
“這也是無奈之舉,”蕭君澤微笑道,“道門常叛,你們糾集貧苦教眾,動不動就來‘蒼天以死、黃天當立’,燒官府,殺官吏,分財產給百姓,這等事情哪個皇帝不怕啊?”
說到這裡,他指了指麵前信佛的眾人:“你看,他們就很懂皇帝的意思,佛教讓人順從、忍耐、善良,積德積福,便能圖個後報來世,多好?”
魏知善不屑道:“求來世者,不過是不敢改變,無有膽量之輩,我輩功德,當今生求得,要什麼來世!”
“沒有膽量,不敢改變,並不是過錯,”蕭君澤歎息道,“你眼界寬廣,又有一技傍身,便是遇到挫折,也能受得,他們卻沒有這種條件,稍有坎坷,生活便無以為繼。活著,不願生活動蕩,就已是他們最卑微的願望。”
“這倒也是,如今連世家百官都不敢說能平安老死,也隻能求個來生了,”魏知善微微一笑,“但這和我等無關,不是麼?”
她心裡有的,隻是醫術,其它人的生生死死,隻要不礙著她,她就不會理會。
“當然有關係,”蕭君澤轉頭看她,“你是南嶽夫人的傳人,想要光大道統,如今你我算是入了朝廷,難道你不想傳下道統?”
魏知善目光一動,伸出自己那因為拿刀而長出繭子的雙手:“我這一脈,想要尋找傳人,可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