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過後,洛陽的天氣漸漸轉涼,蕭君澤的風扇生意也冷清起來。
但問題不大,蕭君澤手下的馬場、礦山,正在源源不斷地產生收益。
皇帝那裡他也沒再去,孝文帝最近忙著讓群臣測定祭天的圜丘,安排祭天大典,同時,他已經暗示群臣,九品中正製要正式推行了,讓他們做好位置調動的準備。
這事可以說是比遷都還要大的大事。
一時間,群臣分成兩派,漢臣和鮮卑臣子們隻要在朝堂上就為改製打起了口水仗。
可惜的是武鬥堪稱無敵的鮮卑臣子們在文鬥方麵,簡直土雞瓦狗,都不必為首的李衝開口,僅僅是清河崔家的一個崔光,就能把他們批得一無是處,啞口無言。
加上皇帝是鐵了心重立九品中正製,又有宗室諸王支持,這事基本就是板上釘釘,隻需要定個吉利的日子宣布了。
馮誕私下裡詢問義弟,如何看待此事。
蕭君澤隻是隨意回複:“大勢所趨,你與陛下皆不能改,隻需要靜待天時就可。”
馮誕對此的回複是:“這話,必會讓陛下失望啊。”
蕭君澤便說:“法因勢而改,等陛下覺著此製不堪用時,再來問我不遲。”
然後便把馮誕打發了……畢竟他出門久了,皇宮裡那個說不定便要出來尋他,特彆肉麻。
馮誕回宮後,就一直沒出來。
蕭君澤也很忙,在北魏,有足夠的權勢支持,他這點小生意自然暢通無阻,在權力麵前,什麼困難都不算困難。
包括他想建立的學堂,雖是私學,但在“馮司徒義弟”這個巨大光環下,除了一些匠人子弟、洛陽外有些土地的平民,還有一些許多貧乏的寒門小孩也都不嫌棄這是一所不教經史的雜學之所,願意前來求學。
“你說,要來求學?”蕭君澤麵對著麵前與他差不多的大少年,不由驚訝道,“你可是清河崔家人啊!”
麵前的沉靜溫柔的少年徐徐下拜,輕聲道:“還請山長成全。”
少年自稱姓崔名曜,是當年國史之獄的崔家遺孤。
可是四十五年北魏最大的漢人權臣崔浩被滅五族,當時隻有崔浩三弟在邊疆為官,及時跑到南邊的劉宋王朝,逃過一劫。
二十五前後,崔浩被平反,崔浩三弟一家又回到北魏,如今正是北魏的頂層,他要想辦法,也是該去找清河崔家啊。
不過對方既然通過了基礎考試,蕭君澤也沒拒絕。
後來聽人說起,這少年說是崔家人,但崔家不認——因為對方根本連崔家的族譜都沒有,事情又過去四十幾年,知情人都已經死光,你空口白話說是我們是一家人,這當然是不能認的。
蕭君澤沒在意這點小事。
在收下這個崔曜後,他的小學堂招收了第一批,一共兩百人,年紀從八到十五歲。
本來想召一千人的,可老師不夠,加上他的學舍還沒有建立好——洛陽的冬天,總不能讓學生
去雪地上學吧?
除了崔曜這種自稱世家的人之外,
還有一個讓蕭君澤很意外的少年也進了他的班。
從平城千裡迢迢過來的草原少年阿六敦依然是滿頭油膩的辮子,
一身不知道穿了多久的衣物,帶著一臉草原少年特有的淳樸微笑,還給學舍捐了三隻能產奶的母羊。
他和阿爹一起送來三十多車的羊毛,也順便來洛陽長長見識,認一下路——將來,他們的族人每年都要來洛陽麵見皇帝,送來朝廷征收的牛馬牲口。
意外的是,才入學一天,阿六敦就被學生們排擠了。
他身上的味道真的太大了,在這秋老虎還未完全離開的時間,他的氣味被汗水一捂,堪稱生化武器。
老師讓他去洗澡,被他無情地拒絕了。
他也不理解漢人為什麼要洗澡,草原上的水是很珍貴的,人都不洗衣服理所當然也不洗。
蕭君澤知道此事後,想到這是以後的長期合作對象,便對他多了幾分耐心,在學校裡去見這少年。
“阿六敦,你喜歡草原嗎?”
“當然喜歡!”阿六敦本能地道的。
“草原富庶嗎?能每天吃到牛羊嗎?”蕭君澤溫和地問他。
“怎麼可能,”阿六敦回憶道,“能每天吃奶皮子都不錯了,放牧時,很難取水,如果哪個族裡有一口水井,那就是全族的寶貝,隻有客人來時,才會宰羊……”
他描繪著草原上河,草原上的野馬,還有蒼茫的天空,鵝毛一樣的大雪……
“那你想族人過的更好一些麼?”蕭君澤微笑道,“想他們的奶皮子裡多摻些粟米,想他們每人都有鐵鍋,想有糖吃嗎?”
“當然想!”
“那就去洗澡。”蕭君澤清澈的眼眸凝視著他,“洗澡,不是為了讓你堅持是斛律人,而是讓你與這些洛陽人一起,看到更多,讓你們將來交換貨物時,不上當,不被騙,讓你能帶更多的貨物回到草原上,看他們拿到鐵鍋粟米時,能笑得更開心些。”
阿六敦怔住了,他眼睛裡盛上了感動:“謝謝你,謝謝你願意告訴我這些,我這就去洗……”
他站起身,又躊躇了一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蕭君澤微笑道:“還想說什麼,說給我聽。”
阿六敦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君澤,你看這個……”
他抬起袖子,蕭君澤皺眉看他,阿六敦衣服最臟的部分就是袖口,烏漆嘛黑最油光閃閃蹭亮的,看著就讓人頭皮發麻。
阿六敦小聲道:“因著我們吃完都用袖口擦嘴,誰的袖子最油亮,就代表家裡牲口多,獵物多,最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