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七婆不敢言了,之前她聽新帝惡名,確實懼怕,後來見他本人,確有冷酷暴戾的威儀,可看著不至於如傳聞中那樣恐怖。如今又聽公主這樣形容他,似乎比傳聞更可怕了,張七婆疑惑不已,就不敢胡亂揣度了。反正如她這樣的家奴,命都是跟著主人拴在一起的,她隻盼著公主一家能好好的。
蕭婉憂愁歎氣,“若知他有什麼軟肋就好了,我心裡還能踏實點。”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陛下正當壯年,會不愛美人?”張七婆馬上出主意道。
蕭婉斟酌片刻後,點了頭,讓張七婆先選人給她看看。
……
葉初棠舟車勞頓數日,在抵達府邸後,她什麼都沒過問,什麼都不管了。先好好吃一頓,美美睡一覺。一切都等她休息好了,精神了再說。
次日,瀕臨晌午,葉初棠才醒來。
葉放和苗氏早已經去道觀了,搬家慣例,隻要換個地方住,二人必定要去拜神祈福,求平安保佑。
葉初棠起床後,緩了會兒神,聽熙春報了菜名後,選吃了雞絲湯餅。
這雞絲湯餅是用夜裡現宰殺的雞,自淩晨起就開始熬製的雞骨湯做湯底,一直在砂鍋裡熱著。等葉初棠要吃的時候,才入了青菜、餅和雞絲,端上來的時候熱氣騰騰的,味道特彆鮮美。
配菜有八道,其中尤以豆乾筍絲最出彩,兩樣俱是在雞湯中泡入滋味了之後,才切絲添上石磨的芝麻醬,輔以芫荽蔥末涼拌。
小菜爽口,湯餅香鮮不油膩,一碗湯餅下肚後,暖胃解乏,立刻驅散了葉初棠的起床氣。
看著眼前被自己吃空的碗,葉初棠終於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件大事沒做。
她還沒學做菜!
之前趕路的時候,想著還有五天、四天、三天……的時間,她告訴自己不著急,學早了容易忘了,等快到京城的時候再學就來得及。結果後來因為細作和方翎的接連到來,鬨騰得她日子過得太充實,把學做菜這事兒給徹底忘了。
葉初棠本來還想再來一碗雞絲湯餅,這下徹底沒胃口了。
在對鏡梳妝的時候,葉初棠幾度看熙春,欲言又止。
“女郎有話想吩咐婢子?”熙春鮮少看見葉初棠有這種猶豫的模樣,忍不住笑問。
“彆跟我說,皇帝已經回京了。”
“確實已經回京了。”熙春應承。
“啊——”葉初棠想捂住耳朵,掩耳盜鈴,假裝自己沒聽見。沒聽見就沒回來,她什麼都不知道。
“女郎什麼時候也學會自欺欺人了?”
熙春覺得好笑,若是皇帝陛下看到,他把向來灑脫自在的女郎逼成這副模樣,不知會不會心疼?
“對了,那兩名細作的身份已經查明了,山花來自於父,冬蘭來自於子,彼此間竟不知情。”
葉初棠哼了一聲,用梳子理了一下鬢角,“那東海王和東海世子也回京了?”
“沒有,豫州如今可熱鬨了。”熙春眉飛色舞地告訴葉初棠,他們國公府最厲害的門客方滿光,在昨夜打聽到了非常了不得的消息。熙春甚至主動替方滿光向葉初棠討賞。
葉初棠催促:“彆賣關子了,快講。”
“東海王的叔父,名滿天下的大儒王肆,竟跟名妓私奔了。這事兒發現得很湊巧,剛好官府的人受東海王之命,去緝拿豫州彆駕王猛的時候,將這對忘年相戀而私奔的人堵個正著。在場太多人看見,消息根本瞞不住。
據說當天晚上,王肆的妻兒就把那妓子告到了衙門,對外宣稱,王肆因年邁早就得了失心病,不識得人了,因礙於天下諸多儒生敬仰於他,才一直沒對外道明。如今因那妓子騙王家錢財,設計哄走了王肆,鬨出這麼大的醜聞來,王家忍無可忍,告那妓子綁架行騙。妓子則辯解說王肆根本沒病,說王家人為保名聲在故意誣陷她。”
葉初棠不禁訝異地挑眉,“還真挺熱鬨,若非我急著來京找玲歌,真想留在豫州好好看熱鬨了。那這案子誰來審,還是安城郡守王徹麼?隻怕他小小郡守,扛不住這麼大的案子。”
“就說這後頭更妙!安城郡守自然是扛不住這案子,就趕緊奏折請問了聖駕在附近的皇帝陛下,陛下派了神武將軍去審。”熙春接著講述道。
“神武將軍?”葉初棠噗嗤笑了,“聽說他是一個隻會打仗的粗人,戰術了得,但識字並不多?武人打仗可以,在王家地盤查案,可就難了。”
“是呢,陛下怎麼派神武將軍查這案子呢!”熙春若是從沒見過皇帝的神威還好,正經見識過皇帝陛下有多麼英明神武、厲害至極,卻聽他這般處置事情,便很不解了。
葉初棠沉思了片刻後,端茶來飲了一口。
“他這招真絕!”
沒參透的熙春,忙問葉初棠:“絕在哪裡?”
“毀了王家的名聲,又賣了王家一個人情。”
神武將軍是皇帝身邊最得重用和信任之人,他的蒞臨代表聖意,皇帝的立場。蕭晏派他來查案,立場方麵看起來就非常公允了,非王家一派人,自然不會偏幫王家人去徇私。但是神武將軍大字不識,隻會打仗,他來審案能有多精明?並且還是在王家的地盤豫州,自然容易被王家人糊弄。
所以這個指派,既能給天下人看到了皇帝的公允,又讓王家人看到皇帝作給王家的人情。豫州是王家的地盤,自家人自然向著自家人,事情發生了之後,他們自找解釋,自圓其說,得到眾多人附和了,自以為彆就會認可了。
但天下人又不是傻子,大家都知道神武將軍隻會打仗,不善斷案。這案子就算神武將軍真得神斷,判得公允,隻要結果是對王家人有利的,一定會有人在心中暗暗質疑,覺得是王家的人為保名聲在其中操弄。糊弄神武將軍,那就是質疑皇權,挑釁皇帝威信。
王家非正統,做出了這等敗壞風俗的醜事,竟還敢對皇帝權威有大不敬,必會惹來忠心愛國的名士們的憤慨和不恥,也會讓那些對王家早有不滿的人躍躍欲試。
因為新帝有惡名,脾氣並不好。這是不是就代表著,如果他們揭發了王家的猖狂,揭露出了他們對皇帝的不敬,就有機會翻身做主,不必再仰望一直做大的王氏一族?
“若這王肆是假癡還好,若他真的有失心病被騙了,真真假假終歸假了,那這一招就更絕!”
葉初棠記得她求蕭晏去豫州的時候,他率先派了很多人去了豫州。他說過,那些雜碎不見血不會聽話。他當時說的‘血’,會不會所指的並不是表麵意思上的血?從一開始這些全都是蕭晏的算計?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整件事細思起來就太可怕了。其城府之深,遠超想像,令人心寒膽顫。
這京城不能多呆,最好早點找到鄭玲歌,早點走。
葉初棠立刻書信一封,打發人去交給麒麟幫幫主。麒麟幫在京城的勢力很大,整座城的三教九流都有他們的人。江湖人路數非常多,請他們幫忙尋找黑蠍子紋身和鄭玲歌的下落,說不定很快就能有消息。
“從今日就開始張羅,尋一處合適的鋪子,我要在京城開一家如意食肆,名聲一定要響亮。”葉初棠始終堅信,她與鄭玲歌之間的約定,鄭玲歌不會忘。
從秋月的情況就能看出來,縱然她們被惡賊害得失憶了,但有些印象深刻的過去,比如秋月那純熟的琴技就並沒有丟失。
葉初棠覺得鄭玲歌為了她連命都願意舍,應該是會記得和她之間的約定。在聽到如意食肆的名號時,她很可能就回想起什麼,說不定還會主動來找到她。
京城太大了,茫茫人海招人很不容易,葉初棠不想放棄任何一種可能性,所以如意食肆的名號一定要打響。
“女郎,京城不像宣城,地價便宜。這裡寸土寸金,要迅速開那麼大一間食肆可不簡單。如果還想修葺成似宣城那樣的鋪子,就更費時費工了。”
“現在不比那時候,那時候玲歌沒消息,什麼事兒可以照想法慢慢弄。現在要快,最好是盤一處現成的店麵,拾掇幾日就能立即開業的。”廚子方麵不必操心了,葉初棠會把她之前挖到宣城的廚子都請進京來。
“婢子這就叫人留心,立刻去街上找找看有哪家鋪子轉手。”
“彆隻看轉手的,哪有那麼多碰巧,我們找的時候就會有人轉手。直接選合適的,問他們肯出多少價願意轉讓,然後我們再從中選。”葉初棠乾脆爽利道。
“可是我們沒那麼多錢了,女郎之前賺的大部分錢都用在宣城那間食肆上了,還有一部分錢藏到各處,以備將來不時之需。咱們餘下的這些錢,再算上庫裡所有值錢的寶貝,還是不大夠,差很多呢。”
如意坊有在京城開鋪子,那還不過是次街上的十米見方的小鋪麵,已經耗費巨資。熙春有看過京城鋪子的賬目,對這裡的地價真真是印象深刻。寸土寸金已經是好聽的說法了,有些地腳好的地方,寸金都不夠;更有一些地方,你縱然再有錢,拿金山銀山也買不出來,要身份足夠尊貴才配擁有。
下午,熙春就迅速打聽整理完了符合葉初棠要求的鋪麵。人家的生意都經營得好好的,沒有轉讓的意思,突然聽說有人要鋪子,都是開價非常之高才願意轉手。
葉初棠在看過各鋪子的地址和報價之後,又看了自己的賬麵,忍不住咋舌,“我這麼窮了嗎?”
“是啊,女郎這樣的在京隻算是‘窮人’了。”熙春歎氣道。
“你說我要是跟我那些朋友借錢,最後還會剩幾個朋友?”
葉初棠在京也有不少朋友,不過這些朋友不似在揚州那些走動頻繁,關係足夠要好。
熙春細數了一下葉初棠在京友人名單,對葉初棠道:“每人借五百金,可開一間剛開業就能震驚全京城的如意食肆。每人借三百,地腳會偏很多,不過細心經營一段時日,也可傳出佳名。借一百的話,隻能開個寬敞點的普通鋪子,要熬久一點賺錢了之後,再換地方。”
這挾恩圖報,主動求錢,實在不是她的行事風格,但主動送就不一樣了。
“今日國公府沒人來送禮?”她以前在宣城和揚州,每到吉日,都有很多人拜見她,贈禮給她。如今皇帝新封的鎮國公搬來京城了,那些貴族們不會聽不到風聲。
熙春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葉初棠轉了一下眼珠兒,明白了。她爹沒實權,就算被皇帝加封為鎮國公,在京城那些有實權的權貴們眼中也不值得看。
如果不是剛把長寧大長公主給‘威脅’了,有她起個好頭,幫襯一下,府門口如今也不至於清冷。
“女郎莫急,咱們才剛來京城,慢慢想會有辦法的。”熙春不懂自家女郎為何忽然特彆急,像火燒了眉毛一樣。
“如豫州是王家的地盤一樣,這京城是帝王的地盤。”葉初棠靠在窗邊,看著窗外精致的園林景色,歎了口氣。
熙春更不解:“女郎跟陛下不是和好了麼?陛下也允諾了女郎,不逼——”
“就是這個!不該聽了這話就放鬆警惕了!”葉初棠忽然目光淩厲,“怎知我不是跳進鍋中冷水的蛙,正在被他慢慢地煮著。玲歌的那份名單起先搜查的時候怎麼不見,後來怎麼就突然有了呢?”
“女郎的意思,名單可能是假的?”
“名單不像是假的,核實過,沒有破綻。什麼‘都依我’、‘皆遂我意’的話,倒可能是假的。”
葉初棠拽下腰間蕭晏贈給她的那塊玉佩,在眼前晃了晃,隨即她挑眉,忽然笑了。
“既然他算計我,那就彆怪我也算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