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翎乖巧跪下,向蕭晏行見禮。
“起吧。”蕭晏容色冷峻如故,言語淡淡。
方翎起身後,便噘著嘴,不大高興地湊到蕭婉身邊。平常家裡來客人,哪個見了他不是熱情招呼,對他好一頓誇獎讚美?縱然是先帝臥病在榻,見了他都笑臉相迎,誇他秀氣聰慧。怎麼這位新帝,他的平輩表兄,居然這麼臭臉?還一個字都不誇他?
方翎越想越不高興,嘴噘得更高。
蕭婉戳了一下方翎的臉蛋,訓他禮貌些,“你皇帝表兄還在呢,瞧瞧你把嘴噘得成什麼樣子了。”
“棠棠姐也這樣噘嘴,賊好看。”方翎越被蕭婉說,就噘得越更厲害。
蕭晏在見到方翎噘嘴時,不禁就想起上次他跟葉初棠分彆時,葉初棠耍脾氣噘嘴的模樣。豈料他隨後就聽方翎提到了“棠棠姐”。
蕭晏當即凝眸掃向方翎,心裡琢磨著方翎所謂的“棠棠”和他心裡所想的“棠棠”會不會湊巧是同一個人。
蕭婉在聽到方翎提葉初棠時,臉色微變。
“一點趣兒沒有,我要回去棠棠姐玩兒。”方翎很喜歡葉初棠給他安排的任務,折騰她那兩名婢女簡直太有趣了。她們比公主府裡這些規規矩矩聽話的木頭婢女可好玩兒多了。
有些話,蕭婉本想等蕭晏走了再說。她見方翎又鬨著要去找葉初棠,終忍不住了,一把拽住他,眼神狠厲地警告方翎。
“不許去!今後都不許去了!”
方翎可以勉強委屈自己今天不去,可聽母親說今後都不許去,他立刻就逆反了,不高興了。
“為何?我就要去找棠棠姐!我跟她說好了的,等我長大了就娶她為妻!我去見我未來的娘子!”
“小混賬,你胡沁什麼。”蕭婉立刻捂住方翎的嘴,要他閉嘴。方翎不肯,靈活地躲開,跑遠了。
蕭婉總不能在這種時候提裙去追他,就命家仆將他擒住。方翎又打又踹地反抗,在被家仆抓住後,他就狠狠咬家仆的手腕,家仆嗷的一聲痛叫,不得不鬆手。
大家隨即跪地,戰戰兢兢向皇帝陛下賠罪。
他們本該悄聲控製住小世子,立刻就退下了,豈料橫生意外。
蕭婉嚇得臉都白了,她這位皇帝侄兒的脾氣可不算好,什麼血緣近親、功勳老臣隻要招惹到他了,在他眼裡都不是東西,說殺就殺,絕不留一點情麵。
蕭婉急急怒斥方翎痛快跪下跟皇帝賠罪,不然家法伺候,她以大長公主之名發誓,絕不對他留情。
方翎感覺到母親真的動怒了,這才不敢造次,老實地跪地向蕭晏磕頭。
蕭晏淡淡看著,沒說話。
這種沉默令整個屋子裡的人都心顫沒底。
蕭婉連忙向蕭晏賠罪:“可憐我年至三十才得這一子,便溺愛過分了,讓陛下見笑了,日後我一定好生教導他。”
“無礙,他尚年幼。”蕭晏指尖輕輕敲著桌麵,目視方翎,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所言的棠棠姐是何人?”
方翎見皇帝表兄對他笑了,忽然覺得他好像沒那麼可怕難相處,聲音響亮地回答蕭晏:“鎮國公長女,名喚葉初棠,她待我可好了。皇帝表哥能不能給我和棠棠姐賜婚?”
“胡鬨!”蕭婉立刻高聲怒斥方翎,命屬下即刻捂住方翎的嘴,給他拖出去,“他若敢反抗,就給往狠裡打!”
有了大長公主這句話,侍衛們這才真敢下狠手。方翎到底是隻有六歲身高的蘿卜頭,縱然精力充沛,也不可能鬥得過公主府身高馬大的侍衛。須臾間,發出“嗚嗚”聲音的他就被硬扛了出去。
“陛下切莫把他的話當真。”蕭婉很怕蕭晏金口玉言,一時興起答應了方翎的請求。
葉初棠如今二十未嫁,已然在貴族婦人們之中淪為了笑柄。若是再叫她等到三十歲,跟她兒子成婚,不止她了,整個公主府也都會成為大家茶餘飯後的笑話。
“姑母糊塗,溺子如殺子。”蕭晏聲冷。
蕭婉心頭一驚,訕笑應承,“我是糊塗了,今後定然對這孩子嚴加管教,還請陛下給他一次改錯的機會。”
“瞧姑母說的,寡人豈會跟一個孩子較真?因見他是可造之材,才有所感慨。”
之後聽聞蕭晏要為方翎安排兩名名師,蕭婉感激不儘,再三謝過蕭晏。
方翎根本沒消停,他在被侍衛抓住,關到房間之後,就爬上了梁頂,掀了瓦片,從房裡偷跑了出去。
方翎體型雖小,但靈活如猴兒一般,順著樹枝翻牆,趕在蕭晏上馬車之前,攔住了他。
蕭晏見他衣衫勾絲,頭粘著樹葉,輕笑了一聲。
“翎兒之前所求之事,表兄陛下還沒回答翎兒可不可以呢。”方翎還惦記著討聖旨,有了皇帝表兄的指婚聖旨,她娘再暴躁不同意也沒轍,棠棠姐也不能耍賴了,必須等著他。
“眼光不錯。”蕭晏突然斂住笑容,冷淡地睨一眼方翎。
方翎從提出想娶棠棠姐的想法後,就一直被爹娘和身邊的親戚當成玩笑看,沒人認真對待。萬萬沒想到,第一個認同他的居然是隻見了第一麵的冷冰冰的皇帝表兄。
方翎開心起來,決定鄭重考慮把皇帝表兄納為隻比棠棠姐低一級彆的知己——
“但你太差,配不上她。”
蕭晏說罷,就上了車輦。
皇帝的車駕浩浩蕩蕩離開的時候,方翎眼眶紅了,蓄著淚。
那廂蕭婉得知兒子從屋裡逃了後,立刻親自帶人四處找。終於找到方翎時,蕭婉氣呼呼地抬手,想狠狠打這小混賬一巴掌,讓他長教訓。
“哇——”方翎大哭起來,撲到蕭婉懷裡。
蕭婉愣了愣,抬高的手緩緩地放下了。小混賬自五歲生辰後,就沒哭過,從來隻有他彆人惹哭的份兒。如今這是怎麼了?居然哭得這麼傷心?
到底是她的心頭肉,蕭婉心軟不已,拍拍兒子的後背哄他,輕聲問他緣故。
“皇帝表兄說我人太差,配不上棠棠姐!娘,我差麼?”方翎哭得哽噎,仰著頭,淚眼巴巴仰望蕭婉,寄希望於能從蕭婉這裡得到肯定。
蕭婉愣了下,以為蕭晏在好心幫她教訓孩子,忙點頭附和:“差,非常差!”
“你想想,你身上除了我跟你父親給了你尊貴的身份之外,還有什麼可取之處?無所建樹,刁蠻任性,橫行霸道,不管在哪兒永遠搗亂第一名。你在府裡,就是個萬人嫌。再瞧瞧你棠棠姐,人美聰明又心善,了解她的人無不稱讚她好,所有人都喜歡跟她做朋友。你的確配不上人家!”
蕭婉這一番細致舉例佐證,徹底令方翎崩潰了,嚎啕大哭得更凶狠,不管誰哄都哄不好。最後蕭婉熬到了後半夜,才總算把精力過剩的兒子哄睡了。
“真真太能哭了,哭得我頭疼。”蕭婉用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身邊最得信的老婢張七婆道,“明日還不知怎麼哄呢,你說我怎麼就生了這麼一個小混賬來?”
“看來小世子是真心喜歡葉娘子。”張七婆歎道。
“是啊,他們緣分不淺。可娶她不是胡鬨麼,他十六時,她都多大了。”
張七婆笑,“是有些胡鬨。”
“氣的是那邊還有一個跟著他一起胡鬨呢。”蕭婉想起之前侍衛回稟葉初棠說過的那些話,既生氣又覺得好笑。
她知道葉初棠不至於真想嫁她兒子,也猜到了葉初棠故意那麼說話,是在‘威脅’她。為母的心思就是如此,儘管知道不可能居多,但很怕有一點點的可能存在。這心裡一旦起了芥蒂,免不得就覺得防範一些才覺得妥當。
這一點點可能的猜測就是:等過幾年了,她寶貝兒子出落得少年英俊,瀟灑非凡,若還隻鐘情於葉初棠,很難說葉初棠那邊會不會有變數。彆的女子就罷了,葉初棠可真不一樣,她是一個不在乎世俗眼光的人。所以不管她乾出什麼驚世駭俗的事,蕭婉都不覺得驚訝。
葉初棠就是拿捏住了她這為母的心思,才使了這麼一計。
蕭婉是看得明白,想得明白,知道她的目的,卻還是生生中了她的計,遂了她的算計。不得不選擇跟兒子擰著來,狠心把他這黏著葉初棠的毛病給板過來才行。
“若不然找些同齡人陪讀?先從家生的奴仆裡頭挑幾個年齡相當又性兒好的漂亮女童?”張七婆提議道。
蕭婉應承,“隻能暫且如此了。”
“鎮國公一家剛搬入京城,咱們是不是該下貼送些贈禮過去?”張七婆再問。
蕭婉看一眼好容易哄睡的兒子,哼笑一聲,邊揉著太陽穴邊道:“不送!那丫頭算計我,我得冷她一段時間才行。”
“那她可難了,這在京不比揚州,若沒有大長公主率先表態,憑他們是新封的鎮國公,其他貴族們也照樣不會給麵子。尤其是葉娘子,大齡未嫁之名早就盛傳在京,必遭貴族女郎們的笑話。”
蕭婉挑眉,眼裡閃出興味,“聽你這麼一說,那就更不能送了,不然我哪兒還有戲看?”
這家常事操心完了,還有更嚴重的事要思慮。
蕭婉斟酌片刻後,便書信一封給夫君靖遠侯,提醒他在邊關行事切記要小心謹慎,彆做任何惹新帝忌諱和懷疑的事。
他們夫妻這些年雖看似中立,明麵上未摻和過皇子們的奪權,實則前些年在暗中曾跟五皇子走動頗近。
如今五皇子一黨儘數被新帝剿滅,她這個做姑母的雖然表麵上是皇帝的長輩,好似很光鮮,實則也是要提著腦袋過日子。尤其是新帝在登基後,居然毫無兆頭地突然把巡視邊關的重任交給了靖遠侯。這讓她心裡更加沒底,怕就怕靖遠侯這一行出了差池,‘重任’最後變成‘重刑’了。
蕭婉對朝政的敏銳一向高於彆人,尤其是對蕭晏的性情揣測,她比彆人更透徹些。她知道蕭晏斷然不會這麼好心,突然無條件的信任彆人,哪怕這個人是他姑父。
“公主會不會多慮了?陛下白日的時候,還很有心給小世子安排師父呢。”
“怎知這不是他趁機派來監視我們的人?你們都不了解他,我也了解得不多,但有一點我很確認。”
蕭婉想起十年前,她進宮為先帝賀壽時無意間看到的場景。當時隻覺得一驚,如今再細回憶才越想越覺得可怖。
“他的無情,甚過蕭氏皇族任何一人。從前我沒悟徹透,做錯了決定,如今才明白過來。新帝這種人,得罪不得,絕不能被他盯上,否則不管你如何插翅想逃,他都有辦法把你玩弄於股掌之中,拆骨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