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惠妃是不是被皇帝冷落這件事, 前頭的宗室大爺們是不怎麼敏感的,最多感歎兩句皇帝對兒子真真寬容,是個慈父。然而消息傳到了後妃們的席位間,氣氛可就不一樣了。
除卻惠妃外的高位妃嬪, 或多或少在明麵上表示擁護萬歲爺的決定, 太子就是下一任皇帝,所以多多少少有看大阿哥笑話的意思, 覺得惠妃遲早要受連累。如今明珠倒台, 惠妃稱病連中秋宴都沒法參加,這可真是本朝後宮前所未有的好戲。
真應了“當初有多風光, 今日就有多狼狽”這句話。生了皇長子的榮耀,養大了娘家人的野心,最終到了這一步。作為二十年的競爭對手們,心裡那種混雜著揚眉吐氣和兔死狐悲的感受, 簡直酸爽得不得了。
沒想到, 這還沒結束。這就被皇帝原諒了?現在的宮鬥都像坐過山車一樣了嗎?
從佟皇貴妃以下, 都在金銀華服中陷入了沉默。
還是最八麵玲瓏的德妃率先笑著道:“可惜我不懂詩,倒是少了一份與皇上同樂的樂趣。”
“德妃過謙了。”佟皇貴妃神色鬆動, 接住德妃的話,“回頭你我姐妹跟皇上討要一二, 也欣賞一下小八寫給惠妃姐姐的孝詩,是如何光景。”她向來以宮中才女自居, 似乎興趣點真在好詩上。
榮妃暗暗咬了咬牙,強笑道:“小孩子的玩笑之作罷了, 依我看就是個引子,皇上還是體恤惠妃母子的。”
榮妃最近不太對勁的樣子,不知是什麼事情刺激了她, 又勾起了和惠妃的舊日恩怨。這樣子的酸話,旁的人興許不會管,但席間還有個宜妃,最看不慣榮妃心口不一的樣子。
“胤祺就不是能寫詩的料,我一直愁的不行,就該讓他跟兄弟們學學。既然皇貴妃有興致,不如帶妹妹一個。”說到這裡宜妃瞥了榮妃一眼,“這小八還能說是童言童語,但三阿哥可是一向說得漢學極佳。將三阿哥今日的孝詩討了來,想必能訓導我那個小子。”
榮妃臉上的笑容差點繃不住。宜妃就差沒指著鼻子嘲笑三阿哥寫的詩還不如剛上學的老八了。兒子是榮妃的逆鱗,漸漸長大的阿哥正是要名聲的時候,這怎麼能忍過去?
“宜妃妹妹,且不說胤祉如何,五阿哥著實有些荒廢漢學了。我聽說八月裡皇上在無逸齋大考皇子們的時候,隻有五阿哥一個人是用蒙語對答的。雖是皇上有一片慈父之心,但孩子們也該知上進才是。”
好哇,我的五阿哥不知上進。宜妃柳眉一豎,冷笑道:“放眼無逸齋的小阿哥,就屬三阿哥最上進。四更起就在討源書屋門口候著了,可不是上進?”
討源書屋可不是真的書屋,是太子在暢春園裡起居的地方。
席間的□□味到這裡已經很濃了。四妃當中的兩個都已經麵色扭曲。佟皇貴妃不得不出來轉移話題:“都是有兒子的人,在妹妹們跟前炫耀什麼?也不怕被記恨?”
底下的鶯鶯燕燕連忙稱不敢。
宜妃也是心頭一凜,忘了皇貴妃也是兒子這個話題的敏感人群,自己以後可不能輕易拿兒子做筏子去堵彆人了。於是宜妃娘娘裝模作樣地舀起一勺熱湯,道:“皇貴妃說的是,是臣妾不會說話。罷了罷了,還是多吃點東西,回頭還要給惠妃姐姐道喜呢。”說完,就去看良貴人。
其他妃嬪也跟著去看良貴人。
冰美人抱著小女兒,一口一口喂雞蛋羹。她低垂著頭,目光隻落在不哭不鬨的十三格格身上,仿佛處於言論中心的並不是她兒子。
宜妃:……也是,良貴人要是能跟惠妃鬨起來,那也就不是良貴人了。看著良貴人生完孩子後依舊無可挑剔的麵部線條,宜妃又讓大宮女給自己盛了碗燕窩粥。
保養保養,愛惜自己走起來。
就在這種各懷心思的氛圍中,中秋的圓月越升越高,直至到達天頂。梆,梆梆,打更聲響起的時候,暢春園前湖畔的宴席已經散場,星星點點的燈籠排成幾條不同的長河,或者回到後湖旁邊的小院裡,或者從前門離開園林。一同分散而去的還有皇帝親手切分的大月餅,似乎是要將國泰民安的期許帶給每一個他看中的貴人。
而這其中的一塊,此時就擱在惠妃跟前的盤子裡。
“沒想到還是八弟立了功勞。”大阿哥胤禔在惠妃對麵悶悶不樂地說,“我就不會那些弱弱**的玩意兒。”
深夜的屋裡很昏暗,照不亮惠妃的表情。隻能看清她拿著一把花紋精致的小餐刀,將不過半個巴掌大小的月餅細細分成十來塊,自己隻取了其中一塊,慢慢吃了。祭月用的大月餅並不好吃,重油重糖,再加上存放的時間久了,外皮變得乾硬,需要反複咀嚼才能在唾液作用下達到可以下咽的地步。
一直到嘴裡所有的月餅都咽下去了,惠妃才擦了擦嘴,推開月餅盤子,跟嬤嬤道:“剩下的你們分食了罷,也沾沾皇上的恩德。”
宮女太監們都有些受寵若驚,但見主子堅決,便也歡喜地受了。這麼長時間提心吊膽,如今可算是苦儘甘來,更幸運的是主子是個有良心的主子,記得他們共患難的好。
“小八聰慧,是好事。”空出手來的惠妃跟大兒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