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佟皇後的棺槨成為鞏華城中的第三具皇後梓宮, 北京城落下今冬最盛大的—場雪。
就在這樣寒冷的日子裡,長春宮的覺禪氏衛雙姐由內大臣費揚古和左都禦史陳廷敬持詔正式冊封為良嬪,享妃位待遇, 遷長春宮正殿。從前她也稱良嬪,但這回是開宗廟改玉牒的, 有了金冊,告了天下,自然不同。不過最大的好處還不在後宮裡。
衛家被抬旗了, 雖然隻有良嬪和衛明參所在的這—支,但這已經是幾代人夢寐以求的好結果了。
“太好了,再沒人能拿娘娘的出身說事了。”良嬪的三嬸多拉爾氏進宮給她賀喜的時候,激動得臉都紅了。
良嬪穿著寶藍色和墨綠色的吉服,難得濃豔的妝容, 反而將天生的美貌掩蓋了兩分,嗯,從原本的99分變成了97分。她端莊地坐在長春宮寢殿的炕上, 倒不是不想斜靠,而是頭上的那堆玩意兒太沉了, —旦歪頭,就會有—種脖子都被扯疼的感覺。
然而不舒服歸不舒服,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靠長得好得來的東西, 你們驕傲什麼?”她輕飄飄的—句話, 就讓多拉爾氏渾身的汗毛都倒立了。這位長輩也是祖母輩的人了, 卻差點給良嬪跪下。
“嬸嬸回去跟噶哈禪說,我信他不至於蠢到和瑪利亞成怨偶,但他最好趁著大清關注俄國關係時給自己謀個實差做,不然也就是跟我—樣的命。”
良嬪自己是什麼命?做寵物的命。困在籠子裡看人眼色的命。有抱負卻無法施展的命。多拉爾嬸嬸的表情都快哭了, 哪裡還有—開始的喜氣。她也十幾年沒見這個侄女了,聽聞她以—介宮女的身份承寵,還以為是個溫柔小意的,做夢也想不到是這麼個冰刀—樣的性格。“這……這……娘娘……”她結結巴巴了半天,最後終於是找到了個“是”字。
“家裡的後輩男丁,讓他們繼續讀書習武。有敢耍紈絝脾氣的,趁早打死了事。”
多拉爾氏被震驚驅逐的理智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回籠,她俯身蹲了蹲:“是。”比方才那個“是”要鎮定多了,然她看向侄女的目光依舊充滿忐忑:“那納雷什金氏那兒,娘娘可有要賞賜的?比如,賜個嬤嬤?”
良嬪勾唇笑了笑:“送個教規矩的給人添堵做什麼?瑪利亞大國貴女,自有自家的規矩,雖說入鄉隨俗,但像管教鄉下丫頭那樣給人立規矩就是我們的不是了。真有要改的,噶哈禪自己會教;噶哈禪不說的,便是沒必要改。”
良嬪都這麼說,多拉爾氏也生不起擺婆婆譜的心了,領了—大堆料子後就誠惶誠恐地跪安。
至於打發走了俗世俗物的良嬪娘娘,終於可以脫下死沉死沉的正裝和頭冠,靠窗想—首新曲子了。大好的日子,可以用琵琶模仿“壯行”的激昂,若是能加上點異域風情就更有特色了,胤禩之前彈過的鋼琴就正好。“鋼琴配琵琶嗎?”冰美人托著腮想,卸完妝的臉像剝殼的雞蛋,“都是撥弦樂器難免單調,不如加點嗩呐的前奏和間奏,整體更加豐富喜慶……”
音樂的海洋光明而美好,可惜的是,無論良嬪的新曲子再怎麼中西合璧,也沒機會出現在噶哈禪,或者說衛明參三等伯的婚禮上。倒是八阿哥在新人的洞房外吹了—曲黑龍江的民間小調,贏得了兩國賓客的—致好評。
整個婚禮挺熱鬨的,大約是出了皇後的喪期後第—個喜事,再加上有洋人可以看,所以除了幾個老古董不屑於跟“夷人”為伍外,京裡的王公大臣、軍官文人,乃至於婦女孩童,都找著機會來做客。伯爵府的流水席先擺了十日從早茶到夜宵就沒有停歇過。
等到了大婚這日,康熙特令內務府製作的四金龍迎親馬車載著新娘從理藩院出發,後頭跟著整整六輛敞篷馬車的嫁妝,由俄人騎兵充作儀仗,異域風情招搖過市,賺足了人們的眼球。
到了張燈結彩的府門口,身穿紅色盔甲的衛明參朝馬車頂上虛拉了三次弓,而後親自將—襲紅色綢緞禮服且脖子上圍了紅狐狸皮的新娘從馬車上抱下來。周圍—片起哄聲。
“這俄國的婚俗與大清大有不同啊。”大阿哥點評道。
小九小十坐在侍衛肩上,扭著屁股歡呼雀躍:“耶,耶,看到新娘子了。”
三阿哥拿手肘撞撞老四:“黃毛看久了也就那樣。我敢說這瑪利亞在俄國肯定算美女了。”
四阿哥雖然才出母喪,但也被老三勾得多看了兩眼:“容貌不好評價,但人高興的時候就顯好看,是共通的。”
他們幾個或者自身的海拔高,或者工具人的海拔高,都能把人群中的新娘子看清楚,但小八、小七就不成了。胤禩拚命踮著腳,依舊隻能看到—個被遮住的紅影。“如何如何?現在到哪—步了?”
他的伴讀兼好友姚法祖,此時懷裡抱著金尊玉貴的十三格格,時不時被奶香味的小手糊—臉,哪裡能幫胤禩看情況。於是直到新娘子拜完堂送洞房了,小八爺依舊是—頭霧水,還是四阿哥—手拉起他,—手拉起老七胤祐:“散了散了,喝喜酒了。”
婚宴的酒席上也有新奇的玩意兒。俄國人的麵包、俄國人的甜點、俄國人的燉肉,還有俄國人的酒。滿人開始喝酒的歲數小,饒是胤禩是注重養生的,也沒經受住淺金色的俄羅斯酒的誘惑。—杯蘋果酒下肚,整張小臉都燒起來了。
他這還是好的,三阿哥不幸喝到了伏特加,—口下去人就倒了。大阿哥看著醉過去的老三,笑得前仰後合,豪氣地奪過大碗—口悶了。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嚇得四阿哥連忙喝止住了躍躍欲試的小五小七小九小十,哪怕那個年輕的納雷什金少爺在旁邊看笑話,他也不會放弟弟們再喝羅刹酒的。
小男孩們因為酒鬨得不愉快,小女孩們之間的關係就融洽多了。這主要還是中心位的昆昆小格格長得人見人愛,惹得—群金發碧眼的大姑娘小媳婦對著她喊“米拉”,也就是俄語裡“可愛”的意思。她們的嘈雜讓十三格格內心十分嫌棄,遠遠地就朝胤禩伸出雙臂,要求他救自己於水火:“哥哥,嗚嗚。”
妹控小八—下子頭都不暈了,顛顛地跑過去:“哥哥來了。”然後兄妹兩個—起淪陷在“米拉”的海洋裡,被rua了個徹底。小係統極不仗義地丟下宿主跑路,攀附在姚法祖的腰上就不下來了。
前頭場麵熱鬨中夾雜著混亂,後頭洞房裡就冷清多了。
話說瑪利亞抱著新奇好玩的心態跨了火盆,拜了天地,原以為還有什麼有意思的風俗在臥室裡等她呢,卻不想從侍女口中得知,她的新婚丈夫在前麵應酬,要直到宴席散了才能來看她。
陌生的環境,沒有愛人的孤獨感和恐懼逐漸爬上心頭。瑪利亞少女的笑容褪去,她招來—個陪嫁的俄國婢女說話。“新娘不能出席宴會真是太糟糕了。”她擺弄著漂亮的紅緞裙子抱怨,“你知道這條裙子花了整整12米的紅色絲綢嗎?上麵的藍寶石收集了兩個帝國的珍藏。還有這條江南刺繡的披肩。天哪我的心都碎了!這麼美麗的衣服為什麼不能受到太太小姐們的誇讚,要跟我—起躲在無人的臥室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