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十一歲的夏天(1 / 2)

子母炮轟出來的大坑, 自然沒有人去管。興許幾場雨下來,這裡會形成一個小池塘;亦或是年複一年的西風帶來沙土,將它慢慢填平。如今不過是在坑邊立幾個拒馬, 防止人畜落下去罷了。

而就在拒馬西側的草地上, 隸屬於皇帝的金黃色帷布拉起來,會盟大典開始了。

為了在喀爾喀跟前顯示大清的富庶,康熙此次出行帶了白馬白駱駝白犬白鷹,甚至還有四頭大白象。白色是佛教基本色之一, 因此猶為被信奉藏傳佛教的蒙古人尊重。不過呢, 若說前四種白色的動物蒙古草原上勉強還能找出來,那對蒙古人來說, 大白象可就是隻有神話傳說中才能有的了。

可想而知這樣的排場引起了怎樣的轟動。

隨著祥瑞動物的走秀,會盟大典正式拉開帷幕。率先登場的主角是喀爾喀最大的部落首領土謝圖汗。名叫“察琿多爾濟”的汗王已經滿頭白發, 黝黑的臉上溝壑縱橫。這位曾經也是意氣風發的人物, 作為外蒙古最大的土財主,在喀爾喀這一畝三分地上作威作福,侵吞其他部落的人口牛羊都是常事, 甚至連同為汗王的劄薩克圖汗都說殺就殺。

對了, 跟劄薩克圖汗一同被殺的還有葛爾丹的弟弟, 準噶爾侵略喀爾喀的借口就是這個了。

這其中自然有葛爾丹早有野心的原因,但土謝圖汗的貪婪與狂妄卻是生生給人遞了把柄, 連帶著整個喀爾喀蒙古都“亡了國”。

短短幾年間的重大打擊, 擊潰了土謝圖汗優渥的生活,也折斷了他的傲骨, 草原的頭狼仿佛一夜之間步入暮年,每一根毛發都光澤不再。他就在幾千雙眼睛的注視下,朝著比自己兒子還要小上幾歲的康熙跪地請罪, 沒有一絲猶豫。

“臣有罪,臣有罪啊。”穿著華麗蒙古袍的老人用泣不成聲的蒙語說道,“悔不聽聖主之言,擅殺劄薩克圖汗,以至於喀爾喀內亂,為厄魯特所乘。如今我等喪失草場,部民饑餓,朝不保夕,隻能厚著老臉再來懇求聖主。從此土謝圖部誠意內附,為大清馬首是瞻,惟願隨聖主征討葛爾丹,報殺子之仇耳。”

土謝圖汗的弟弟正是那個提議投靠大清的蒙古活佛,此時也跟著哥哥一起請罪,說自己不該在喀爾喀內亂中拉偏架雲雲。

活佛活佛,聽著好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僧,但其實藏傳佛教的活佛插手政治早就是老傳統了。乃至於活佛轉世都是可以操控的。上一任土謝圖汗就通過某些利益交換,成功地將自己的小兒子確立為新一任的哲布尊丹巴活佛,就是如今的這位。

從這位活佛十五歲受戒開始,外蒙的宗教話語權就握在了本就最大的土謝圖部手中,更加使得土謝圖部在外蒙的絕對優勢不可動搖。那時候的土謝圖汗如日中天,有著統一外蒙,重鑄蒙古榮光的野望。

可惜,大清和準噶爾的雙雙崛起終結了這一進程。

眨眼四十年過去,曾經強強聯手、政教合一的土謝圖汗兄弟滿臉疲憊,跪伏在清朝皇帝的腳下,聆聽著喀爾喀作為獨立部落的末路。“……將喀爾喀分成三十四旗,下設參領、佐領,與漠南蒙古相同。從前喀爾喀的濟農、諾顏等舊有爵位不再使用,改而封親王、郡王、貝勒、鎮國公等,和大清相同……”

政治製度的改製,正式標誌著外蒙成為大清領土的一部分。

即便土謝圖汗的汗位依舊保留,即便康熙厚待率先投誠的哲布尊丹巴活佛,下旨替他修建寺廟,即便喀爾喀的王公貴族得到了豐厚的賞賜和封爵,但依舊改變不了外蒙被大清同化的這一事實。

當然了,作為“公正”的大汗,康熙不會忘記被殺了領袖的劄薩克圖部。根據不絕人傳承的儒家法統,康熙為劄薩克圖部準備了新的汗王——被殺的那個倒黴蛋的幼弟。現年七歲的小朋友還穿不了大清事前準備的親王朝服,沒辦法隻能從小八爺的行李箱裡找出一件皇子朝服,又改小了給他穿。

emmm,這繼承人選的,隻能說不愧是你康熙。

話說回到八阿哥胤禩,啥都沒乾呢,先丟了一套衣裳。全套的皇子朝服可不光僅僅是衣服,從頭到腳,鑲嵌了紅寶石的頂戴、東珠串起來的朝珠、腰帶上的玉牌等等,都一並沒了。

胤禩:= =原諒他江湖人過日子精打細算,還真有點點心疼呢。

不過胤禩並不需要在這一場會盟戲碼上登台表演。真正開疆拓土的重要時刻,康熙是唯一聚光燈對焦的目標。帝王權柄不可分割,而且大場合容不下兒女情長。事實上,此次多倫會盟,小八是唯一一個被帶出來的皇阿哥。他是作為種痘工具人來的,而不是康熙展現父愛的對象。

在宮廷中浸淫了快十年,八阿哥已經培養出了初步的小動物一樣的嗅覺。他知道在“喀爾喀認罪——康熙大義赦免——外蒙宣誓團結在大清周圍”的場合中是沒有自己的位置的。甚至他不能站在離康熙太近的地方,不然,流傳出“皇上對出身低微的八阿哥另眼相看”的傳言就不太好了。至太子於何地呢?

於是小八爺樂得溜號,帶著姚法祖跑去和朱老太醫說話。

大約是保養有方的緣故,朱老太醫是越老越硬朗了,站在多倫草原陰風微雨的天氣裡也沒有半分不適的樣子,抱著碗枸杞湯怡然自得。看到八阿哥跑過來,還重重捏了幾下半大孩子的肩膀。

“突然天就冷了,阿哥要不要加件衣服?”朱純嘏問自己的大徒弟。

小八爺嘻嘻笑,從善如流地披了件綢外套。

場地中央的儀式還在進行,蒙語的一串一串的頭銜聽得人頭暈腦脹。小八爺的蒙語不過是日常交流的水平,若是聽蒙語的詔書就有些吃力了,不過是豎起耳朵勉強聽著。這時候他就想著要是五哥在就好了,還能給他當翻譯。而眼下隻他一個,不光沒有人救場,他個半吊子還得挑大梁——給朱老太醫和姚法祖當翻譯!

朱老太醫那是半點蒙語不懂的,偏偏看熱鬨看得起勁。“阿哥瞧瞧,那台上有個比你還小的小阿哥呢。哎呦,兩個一大把年紀的,還要給小孩子賠禮道歉。這是在賠禮道歉吧?”

胤禩隻能苦兮兮地給師傅捧哏:“那小孩是新封的劄薩克圖汗,那兩個年紀大的是土謝圖汗和活佛兄弟。是在道歉來著,從前土謝圖汗殺了那小孩的哥哥。”

朱老太醫:“哦哦。”看得超開心.jpg

與朱老太醫截然相反的是姚法祖。姚少年雖然在尚書房讀了兩年書,然而蒙語就沒及格過。如今到了一個官方都說蒙語的環境裡,那表情真可謂五彩紛呈。“我可能是幻聽了,我剛剛聽到了先帝的年號‘順治’。”

小八爺:“你沒聽錯。那土謝圖汗說他從順治年間就開始給大清上供了。攀交情套近乎呢。”

“啊——說好的蒙古人直爽呢,怎麼這麼嘰嘰歪歪?!”姚法祖捂住耳朵。痛苦麵具.jpg

八阿哥隻覺得自己孤立無援,隻能緊緊抓住係統的小尾巴,同時費勁吧啦地聽著土謝圖部被封了多少王爺。土謝圖汗年紀都能給康熙當爹了,自然不會娶公主。那麼四姐能嫁的,就是土謝圖汗的某個兒子了,可是,那也是康熙的同齡人啊。八阿哥看著那一個個膀大腰圓的蒙古漢子,隻覺得都配不上他姐姐,手上越發用力。

尾巴都快被捏斷的係統:所以我又做錯了什麼QAQ。

雖然作為人工智能沒有痛覺,但斷尾到底是不好看的,修補起來會損耗額外的能量。小係統正想提醒一下宿主,就發現尾巴上的力道放鬆了。“咦。”長著小熊耳朵的圓球球跳到胤禩的頭頂,“宿主看到了什麼?”

“這個小郡王不錯,長得清俊,舉止也有禮。看著十四五的樣子,與四姐年齡也相仿。”

總算從一乾大叔中間看到了一個清秀少年,八阿哥的心情終於有所好轉。隻是這個被封郡王的少年是土謝圖部的誰呢?這個年齡能被封郡王,肯定是有些尊貴的。

胤禩在心裡暗暗記下,準備進一步去打聽打聽。若是各方麵都合適,就替四公主撮合一二。雖然四公主的意思是她是搞事情去的,但能有個少年郎做駙馬,何必去委身老頭子呢?

隨著時間的推移,儀式一樁樁完成,草原的天空也逐漸放晴。夕陽出現在西方的地平線上,照得雨後的草原仿佛被上了一層紅色水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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