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記得延禧宮。”小八聲音低下去,仿佛呼吸都被酒香給熏輕了,“三姐我還能正大光明地跟她站一起,但大哥……我是真不知道該如何對他。”
雖然胤禛今晚提著酒來,就是想說說敏感話題的。但真聊到敏感話題了,他也有些卡殼,於是乎隻好又喝了一口酒。“說到大哥,這兩天跟宗室王爺們走得近呢,平郡王、康親王……卻沒有跟兄弟們一處。”
四阿哥這話還是說得客氣的,事實上該用“神神秘秘”來形容,不知道在鼓搗什麼東西。
小八爺又仰頭對著酒瓶,倒了半天沒倒出酒來,竟是已經將一瓶桃花釀給喝完了。他沒貪第二杯,隻將空瓶子丟開去。
“我看著火器營那兒了,戴梓說大哥沒去過。”喝多的小八爺口齒依舊清晰,不過話卻多說了兩句,“隻要大哥不碰火器,出不了大亂子,就行了。我若是管得多了,他還要嫌棄我……”
說到最後,竟然還有那麼些委屈。
“你也不容易。”四阿哥歎息,他的養母佟皇後是沒給他生下什麼哥哥弟弟,從前他還覺得孤獨來著,畢竟跟永和宮的十四阿哥關係疏遠。如今看小八的樣子,有個坑弟弟的哥,那還真不如沒有。
“從前你身邊總是跟著姚啟聖家的那個男孩,這次出來怎麼沒見?”四大爺另起了一個話頭。
小八爺眼睛亮了亮。四哥你說姚法祖的話,那我可就不困了。“法祖在京城替我盯著防疫那回事呢。我之前找的幾個民間大夫,還要靠他照看呢。他現在都快是大人了,聽說姚家要給他議親,就等明年大選完了撂牌子的姑娘呢。不過我倒是聽他說幼年見過的一個姓黃的姑娘水靈,念念不忘了很多年,可惜是漢人呢。”
四阿哥就拍著膝蓋,也沒去管眼看著要被浪費的魚頭。“滿漢不通婚,確實是個難題。”
小八爺取出笛子嗚嗚咽咽地吹,那不成調子的曲子實在是愧對良妃這麼多年的教導。可見是真的有幾分醉意了。
他對著漸漸西行的月亮吹完一曲,突然道:“朝政總有不如意的地方。若是讓我由著自己的性子來,那必得將防疫單立一部,如軍法行事;再廣興官營醫堂,救天下萬民,無論滿漢。再再就是那不許通婚,再再那公主和親,都應該割了去。然我又知道這其中的利益牽一發動全身,如皇阿瑪那樣統治至今,已經是萬分不容易。然而,然而……”
“然而總是意難平。”四阿哥接話。
小八爺轉頭跟四哥對視,兩雙眼睛裡都是少年意氣的火光。哪怕月色再涼,那目光裡生命的溫度都比太陽還熾熱。
可不就是意難平。
“政治抱負”四個字,才是有些人卷入奪嫡的滔天洪水的誘因,沒有之一。
“小八覺得大哥如今這樣難成事?”四阿哥突然笑了笑。
八阿哥蹲下來,聲音輕得隻有四阿哥能聽見:“大哥難道是愚昧人嗎?看他隻要示好,無論是兄弟們也好,叔伯們也罷,就沒人能真正討厭他的,這才能誰都比不了。大哥難道是愚昧人?三哥更是文武雙全的天才,比太子還厲害幾分。大家都是皇阿瑪花儘心血教出來的,誰來做都不是昏君……但正因為都差不離,我反倒是覺得都差點意思。”
老大、老二、老三,都沒有那種執著於改革的意難平。
話說到這裡就有些過了,小八爺找出自己的牛皮水囊,嘩啦啦往臉上倒。冰冷的水刺激額頭,好歹讓他清醒了一些。
“今兒這話咱們什麼都沒說。”八阿哥甩掉手上的水珠,站起來,“我隻管做好我一畝三分地上的事,讓皇上覺得我有用就好了。”
這個皇上,可沒有明說是皇帝爹還是皇帝哥。
四阿哥胤禛跟著站起來,拍拍八弟的肩膀。
八阿哥興許是兄弟們中間最早找到自己的定位的。但凡人還要生病,但凡天下還有疫病,他總能找到安身立命之所。
其次找到自己定位的反而是一直被認為不成器的九阿哥,胤禟的商隊第一次行商回來,厚厚的一遝分紅足夠讓四阿哥刮目相看。他雖然覺得士農工商,商字位列最末,但胤禛也同時有著實乾的思維,某方麵有本事的人,再一味看低就顯得過於自大了。
那麼他這個四皇子的定位在哪裡呢?將來的賢王,如如今的裕親王福全那樣嗎?為胤礽打仗,為胤礽的兒子背鍋,平時小心翼翼揣摩著胤礽的心意活著?
燃在草原上、烤過魚頭的那堆篝火漸漸燒儘了柴禾,紅色的火焰在不甘的跳動中逐漸變小,最後隻剩火星。那幾乎沒動過的烤花鰱,終於還是進了侍衛們的肚子。
漫長的夜晚過去,東方升起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