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秋在山間廢墟中找人的時候, 首都的黑雨還在刷拉拉地下著,不過在緊張地檢查和搶修之後,局部通訊恢複了。
各地昏迷的人數一級級報上去, 最後一彙總, 是一個非常嚇人的數據。
而且一開始那波具有腐蝕性的黑雨讓很多人的房屋受損, 畢竟首都基地在這半年裡擴建了很多, 而擴建的房子的質量都不怎麼好, 有的甚至就直接住在帳篷裡, 根本頂不住腐蝕性黑雨。
再加上雨勢又大又急。
總結起來, 受災群眾數量非常龐大。
而此時城外屍潮已漸漸退去,所以前線的人除了留下必要的一部分人繼續守著,其他人退下來, 參與到基地裡的救災救人工作。
莊家指揮的軍隊負責著二號基地南麵隔離牆的守衛工作, 此時也退下來大半, 聽從政府調度去救人, 但其中有一部分卻快速地返回莊家的軍營。
準確地說,這裡的規模完全趕得上一個軍事基地了,是莊家的核心之一,而此時,卻被一支特殊部隊圍住, 領頭的人一身軍綠色雨衣,麵罩下的麵孔每一條線條都如同岩石一般堅硬,正和莊家人對峙著。
“未曾報備,未經允許,你們就私自發射出十九枚重型導彈, 而且轟炸的是遠離屍潮的深山, 甚至引發了這場黑雨, 你們莊家難道不該給一個交代嗎?”
這人聲音渾厚、響亮,就跟嗓子裡含著一個擴音器一般,隔著麵罩和雨聲,都能讓好幾米外的人耳朵嗡嗡地響。
就是黑雨會把麵罩糊住,他隻得自己抬手一次又一次地擦,略略損傷了幾分威懾力。
他奉了上麵的命令,要把發出發射導彈指令的人帶走,而毫無疑問,這遭到了阻撓。
對峙間,莊家其他人趕來了。
莊大伯、莊慶叡、莊三叔都來了。
他們本來是在前線的,軍營這邊由老爺子坐鎮,老爺子這把年紀,要不是前線壓力太大,他們做兒子的怎麼也不會讓老爺子這麼操勞。
結果前線壓力剛剛小了點,他們就得知,那些導彈是自家發出去的,下令的人還是老爺子,頓時就意識到大事不妙了,立刻趕了過來。
果然,上頭來拿人了!
石頭臉軍官看著莊家這三兄弟都來了,皺了皺眉,眼裡閃過厭憎之色。
他十分不喜歡這些家族,國難當頭,本該團結一切力量,這些個家族卻仗著百年積累,在一開始就占據了大量的社會資源,並且由此一步步壯大起來。
末世之前就是所謂人上人、血脈高貴的人,在末世後竟然越發了不得了,這是什麼?在他眼裡這就是發國難財!
而當莊家一步步握有更大的權力,尤其是軍事力量之後,就會越發不受控製,果然這一次說發射導彈就發射導彈,要不是他們手裡沒有核彈,是不是要隨隨便便發射幾枚核彈出去?
好在,這也是實實在在的錯處,這一次莊家是不想垮台也倒定了!
這雙方,一邊是非要把老爺子帶走,搬出了國法和中央命令來,一邊是不肯讓老爺子被帶走,想要自己搞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後,再正式地給國家一個交代。
氣氛可謂劍拔弩張。
就在此時,一個人從軍營裡出來,沉聲對石頭臉軍官說:“是我下令的,我跟你走。”
莊大伯一看,臉色微變:“雪晉!”
來人正是莊雪晉,莊雪晉對父親搖了搖頭,反正對方現在就是要一個責任人,顧忌著莊家,再加上還沒查明事情真相,總不可能一槍把他崩了,他跟著他們走,總好過老爺子一把年紀了,還要遭受階下囚的委屈。
而且,是他跟著去,局勢就沒有過於針鋒相對,到時候事情了結,莊家和政府,麵上都能過得去。
莊雪晉想得很清楚,祖父恐怕是被人控製了,這事最後一定能解決的,他更在意的是這件事解決之後,莊家的未來要怎麼辦。
他們莊家這邊態度不能太強硬,但也不能讓政府和軍部把事情做絕,若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人家就是不搞垮你,也要搞垮你了。
石頭臉軍官看看他們,明白今天是不可能帶走莊老爺子了。說到底,那畢竟是一位老將軍,為國家立過汗馬功勞,他總歸不能太無禮,能帶走一個莊雪晉也可以了。
於是莊雪晉就被銬住雙手帶上了車,莊大伯咬著牙看著車子遠去,轉身往軍營裡走,他要問問父親,到底怎麼回事。
到了室內,得知父親在臥床,當兒子的當然不能就這麼去看他,得先把沾滿黑雨的雨衣脫下來。
莊雪晉身邊跟著的一人就過來低聲說:“大少說,整件事情他也不太清楚,但顧秋顧部長應該了解內情。”
莊大伯動作一頓:“顧秋?”
“是,似乎還與二少有關係。”
莊慶叡頓時跳腳:“又是這個逆子!他要害死我們莊家!他在哪裡,我打死他!”
莊大伯卻是根本懶得聽這個蠢弟弟總是這麼不合時宜的叫囂,莊慶叡不知道,但他見過那封威脅信,知道莊雪麟落在了某個人的手裡,並且被用來威脅顧秋,事情絕對沒有這麼簡單,於是立即抓著這人細細詢問經過。
得知顧秋也是要阻止發射的,隻是來不及阻止,他的眉頭皺得更緊,這其中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去看老爺子,老爺子似乎老了好幾歲,臉上的老人斑越發明顯,就這麼躺在床上,那高高大大的骨架子,也就幾乎隻剩下骨架子了,氣息顫顫巍巍的。
三個兒子無論心裡是怎麼想的,此刻都不由一酸。
老爺子這樣大的年紀了,本該頤養天年的。
察覺到床前有人,老爺子有些吃力地睜開眼睛,莊大伯立即迎上去,抓住老爺子的手:“爸!”
老爺子瞅著他,又瞅瞅另外兩個,好像在辨認什麼,然後嘴巴張開,顫顫開口了:“雪麟哪?雪麟回來了沒啊?”
三個兒子頓時臉色都變了,莊慶叡立即道:“那個逆子,我一定把他抓回來,讓他給您磕頭認錯。”
莊三叔也一臉憤怒的認同,這個侄子太會惹事了!
一邊說斷絕關係了,一邊又給家裡惹禍!
莊大伯卻覺得,老爺子的話裡沒有憤怒和追究的意思,甚至是……擔憂的。
果然,下一刻莊老爺子像是來了勁,被子裡的腳伸出來,一腳就把莊慶叡踹翻了,張嘴就罵:“逆子!你才是逆子!沒用的東西,就知道拖你兒子後腿,你但凡有點真本事,我孫子能那麼辛苦!”
莊慶叡懵了,一方麵是被踹懵的,一方麵是被老爺子的話罵懵的。
他怎麼沒用了?
而且前麵一句是“拖你兒子後腿”,後麵一句是“我孫子”,結合前後意思,所以老爺子是說莊雪麟辛苦?
莊慶叡想罵臟話,那孽子辛苦個屁!
老爺子卻不再理他,拉著大兒子的手說:“把雪麟找回來,我就說不讓他去,那孩子性子死倔,謝樘哪是那麼好對付的……”
莊大伯聽得一頭霧水,這……老爺子什麼時候這麼在乎這個二孫子了?
還有——謝樘?他從記憶的角落裡挖出這個人名,臉色就是一變,想到謝樘,就想到當年那個讓他、讓二弟、讓整個莊家蒙受屈辱的女人。
莊慶叡的臉色也是變了,就被糊了一嘴屎一般。
自己的未婚妻去招惹大哥,對他來說,簡直是扇在臉上的一道耳光,他比任何人都更不願意提起這件往事。
可老爺子為什麼突然提那個女人的兒子?
莊老爺子拉著長子的手還在說:“謝樘恨我們莊家,本是你造的孽,最後害了那麼多人,還要我孫子拿命去填……”
三人都聽得糊裡糊塗,這是什麼跟什麼?
他們卻不知道,老爺子這是把前世今生給弄混了,莊雪麟決心南下抓捕謝樘,前來向他道彆,他們那時候都知道謝樘是個什麼貨色,知道莊雪麟這一去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當時訣彆的心情是如此刻骨銘心,以至於老人家竟是莫名被激發出了這一幕記憶。
老爺子精力不濟,激動地說了這些後就變得很疲憊,三兄弟哪裡還敢問什麼,哄著老爺子睡了,出來後,莊三叔盯著莊大伯看,低聲問:“我說大哥,老爺子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謝樘恨我們莊家是你造的孽?難道謝樘真是你兒子?”
莊大伯眼神冷冷掃過去,莊三叔縮縮脖子。
莊大伯卻糟心透頂,謝樘父不祥,當時好多人都猜測是他和謝婉儀生的,謝婉儀竟然也默認了,甚至煽風點火地助長這種說法,可他和謝婉儀有沒有什麼,自己難道會不清楚嗎?
那個女人,死了那麼多年,她的兒子竟然還能繼續讓他糟心,真是牛皮膏藥一樣甩不掉,上輩子他是刨了他們祖墳嗎?
不過這些都不是現在的重點,重點是,老爺子那些話,和今天的事情到底有什麼關係。
……
山中,這一帶的黑雨都變成了澄澈的雨水,天上的烏雲也漸漸淡了,但天色也一點點暗了下來,要入夜了。
顧秋在山間轉了好幾個小時,依然毫無收獲。
這廢墟底下埋葬了很多人,但其中都沒有莊雪麟,也沒有謝樘。
至少能證明莊雪麟沒死。
顧秋這樣安慰自己。
她怔怔地坐在廢墟上,雙手微微顫抖,這是刨廢墟刨的,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滑落,她整個人落湯雞一般濕透了,這是找人找得急了躁了,靈氣屏障都不想維持了。
小兔子默默地蹲在她邊上。
忽然顧秋問:“謝樘還有其他據點嗎?”
小兔子哪裡知道這個。
“你之前說,他會分、身,那他的另一個身體在哪裡?是什麼身份?”
冬冬這時候倒不再隱瞞:“嘰嘰嘰。”還記得當初去到西武縣的那個方承嗎?
“方承?”顧秋皺眉,“我記得他是那個方明的侄子,可他和謝樘當時是同時出現的!”
“嘰嘰。”是的,就是那人,不過分/身是可以隨時變成彆的樣子的,下一次他也可以變成彆人。
那個方承居然是謝樘的另一身份!這人猖狂到,本尊和分/身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還演得天衣無縫!
這到底是藝高人膽大呢,還是為了享受糊弄人的快感呢?
隻能說真是自信到狂妄。
而這麼一個人,如今慘敗了:“你說他下一步會做什麼?會去哪裡?”
是養精蓄銳,以圖他日卷土重來呢,還是憑著一股瘋狂的勁報複?
冬冬不語,這還真不好猜。
它隱約知道,前世謝樘並沒有這一世這樣厲害,他的主要地盤好像是楓山,然後楓山被莊雪麟給炸了,謝樘被莊雪麟攆得到處逃,手底下的人也死得沒幾個了,最後他去了西武縣,準備孤注一擲。
而這一世,他會不會再孤注一擲,誰也不知道。
不過西武縣確實被喪屍圍了。
顧秋皺眉:“西武縣……那邊情況還好吧?”
“嘰嘰。”不是特彆好。
雖然那邊軍事力量不弱,而且靈修挺多,但畢竟隻是一個縣城的大小,人口也就百萬出頭,和首都基地這樣的規模是差得遠的。
冬冬看著顧秋:“嘰嘰。”所以你最好是儘快回去,再多打通一些靈氣通道,加快靈氣複蘇。
等靈氣複蘇了,就什麼都不用怕了。
顧秋垂下眼,然後又看向這茫茫廢墟,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