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冷?”穆蒔把燈籠遞給玉屏,自己上前握著芸娘的手。
芸娘搖頭:“不冷。”難道他也和大哥一樣,對自己好,隻是愧疚才特意對她好的嗎?
剛這個念頭閃過,卻見穆蒔揚聲道:“書房重地,怎麼能容她人進來,孫姨娘那兒我去說了,你且放心,我們生於侯門之家,原本伺候的人已經儘夠了,若是還不知足,外邊的人要說我奢靡了。”
這是送回了麼?
芸娘睜大眼睛看著她,在旁偷聽的姚氏也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這穆蒔平素好似特彆聽孫姨娘的話的,怎麼現在居然說出這樣大義凜然的話來,假,太假了!
侯夫人也停駐腳步,喊了他一聲:“老三。”
穆蒔恭敬的上前請安,“太太安,兒子今日下衙的晚,怕擾了太太們賞燈的興致,便沒過來,隻這大晚上的風寒露重,夏氏從南邊過來的,萬一凍病了,兒子也愧疚。”
“唔,你們走吧。”反正不是自己的親兒子,她也不會管那麼多。
穆蒔在遠處站了半天,等侯夫人走遠了,才同芸娘一起走。他禮數總是最周到的,這也是侯夫人最恨他的地方,如果他出點錯,也許侯夫人還覺得他好拿捏,而不是這樣一點把柄都沒有,總覺得他在圖謀什麼。
當然,千人千麵,芸娘覺得他實在是太知禮了,而且方才行禮的模樣行雲流水,在朝堂上不知道多麼好看呢。
她也和旁的女人不同,隻有二人在後邊走的時候,她立馬上前挽著他的胳膊,小聲問道:“你真的把人退回去了啊?”
穆蒔笑道:“那還有假,答應了你的事情我就必須做到,我姨娘年紀大了,你不要跟她計較。”
這話又被端敏郡主派過來主院拿燈的人聽了個正著,連忙回去告訴端敏郡主,今日四爺沒來,端敏郡主有了身孕,四爺已經搬到書院歇著了,書房呢,也有早就開臉的丫頭伺候著,端敏郡主不在乎這些。
她總覺得作為正妻,隻要自己的孩子利益不受損就行了,那些妾侍姨娘不過是玩意兒,這些小門小戶的就在意這些。
“銀心,這些事兒彆傳給我聽,穆蒔是個喜歡裝瘋的人,做什麼事情總喜歡標榜自己,其實掩蓋那些小心思,就像他平時對太太恭恭敬敬的,其實暗地裡想讓孫姨娘做誥命,看著對世子大哥兄友弟恭,其實暗地裡搶人家差事,如今對夏氏這樣,指不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除了姚氏這中滿腦子情情愛愛的人,誰在意這些。”
銀心卻知道端敏郡主未必不喜歡聽,隻她故作清高罷了,銀心想這也奇怪了,這穆家嫡出的兒子,娶的媳婦都跟介在廟裡的菩薩似的,無情無欲。可這庶出的媳婦,卻個個都隻要男人心中有她們。
難道還真的是出身不同麼?
但作為下人的她,即便心中如此想,也隻能附和主子的話,“郡主說的是,這府裡的女人哪裡比得上郡主啊,郡主是天潢貴胄,自然為眾人之表率。三爺就是再爭,怎麼能夠同我們四爺相比,先不提庶出,就說三爺拚命科舉,也不過是個進士,而我們四爺可是探花。”
這話算是說到了端敏郡主的心坎裡,她冷笑:“憑他再怎麼拚命有野心,這邪永遠勝不了正。”
說來也奇怪,多少女子因為父親偏愛妾侍所出之子備受冷落,可自己卻又樂此不疲的重新製造另一個悲劇。
再說回芸娘,回房之後,臉都凍僵了,玉屏送上熱茶過來,送完就出去了,自從三奶奶過來,並不怎麼讓下人守夜,她們早上候著伺候梳洗便成。
再者,那月仙被退回去了,日後孫姨娘和三奶奶之間還不知道有些什麼官司,她雖然更喜歡三奶奶,但是她們這樣的下人可不敢參與大人們之間打架,孫姨娘再怎麼樣也是三爺的娘,妻子可以換,親娘可不能換啊。
喝了口熱茶,芸娘卸下釵環,看著依舊手不釋卷的穆蒔,嬌嗔道:“平日你都舍不得放下書的,今日專門去接我,真是好不習慣啊。”
“這有什麼稀奇的,哎,我姨娘也真是的,安排什麼不好,安排到書房去,再者,我可是說一不二的人,要是我這點主都不能做,那我還算什麼真男人啊?”穆蒔理直氣壯的。
原來是為了自己的麵子,芸娘嘟著嘴,“我還以為是為了我呢?原來隻是為了你的事情,算我白白的高興一場。”
這怎麼說的,穆蒔摸摸頭,“也是為了你。”
隻是這句話說的太小聲了,芸娘聽不到。
睡下時,芸娘見穆蒔準備閉上眼睛,又忍不住道:“你姨娘會不會生我的氣啊?她肯定不會怪你,到時候怪我就不好了。”
“放心吧,不會,那女的另有用處。”穆蒔把被子一拉,蓋住自己的臉,立馬睡著了。
芸娘帶著滿臉疑惑睡了,孫姨娘那邊居然沒有真的生氣,因為她覺得自己已經被氣死了,都沒辦法說話了。
關鍵是她還不能抱怨,因為她貼身伺候的人被她親生兒子送出去了,說是她再自作主張,日後就再送人走,這還是兒子嗎?這還是人麼?
原本見到娘家嫂嫂過來想抱怨一二,但是一想起平日她說的大話,常常說他兒子孝順,也怕娘家嫂子笑話,也不敢說。
所以痛苦的很,偏她嫂子不長眼,還道:“你們蒔哥兒媳婦還真是不錯,年節下還特意專門送了禮去,要我說你也彆心急,她才進門幾天,就是你當初生蒔哥兒,那也不是一進門就生啊。”
孫姨娘撇嘴,“我倒是不知道她還跟你們也送東西了。”
“這可不嗎?”不過她嫂子雖然這麼說,但是對送過來的月仙更是寄予厚望,“月仙如何了?那可是你哥哥親自去選的人,保管錯不了。”
那身段,又會伺候人,又溫柔小意,哪個男人不喜歡啊?
提起月仙,孫姨娘的頭就更疼了,她兒子居然讓她把人乾脆送給侯爺。
這麼些年,雖然她寵愛沒有以前那麼多了,但是也遠遠還沒到再扶起一個人的節奏,她不願意的時候,兒子還反問她,說她什麼自己都不願意彆的女人分走寵愛,怎麼忍心讓剛進門的兒媳婦遭遇這些,將心比心,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要彆人咬碎牙齒往裡吞,這未免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吧。
她是為了誰呀?還不是為了穆蒔的子嗣著想,誰知道那孩子真的有點不知好歹了,還說什麼夏氏長的傾國傾城,自己要是再找什麼小妾,多少有點不識好歹了。
……
真是花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但她確實也是無可奈何,雖然她是穆蒔的生母,但是作為姨太太,她隻能困囿於後院,能夠依靠的也隻有自己的兒子,現在兒子對夏氏上心,她也隻能暫且蟄伏了。
可她心裡又憋著氣,怎麼都不痛快。
芸娘和旁的兒媳婦也不同,她也不怎麼看孫姨娘侯夫人的臉色,反正她行的正坐得端,有什麼好畏畏縮縮的,害怕丈夫對她好的,難道他對她不好,她夏芸娘就活的滋潤了,恐怕更慘吧?
反正她作為庶子媳婦,無論她做的多好,侯夫人也不會在意她,所以她和穆蒔一樣,麵子上做的過得去就夠了,她又不會和姚氏一樣,爭著管家什麼的,所以每日請安後回到自己房裡,隨便外麵的人說什麼,她完全不在意。
反正對下人一切公正嚴明,但又不會太過嚴苛,賞罰分明,對侯夫人身邊和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人又相當大方,態度和藹。
孫姨娘見這夏氏麵色無異,越發覺得她心思深沉,是個狠角色,倒是收斂了許多,不敢小覷。
而穆蒔這些日子每日忙著齊潼一案,大理寺除了齊潼還有彆的許許多多的案子,芸娘便拿出功夫來做女紅或者練字。
飛絮掀開門簾走進來,笑道:“小姐,咱們江南糕點鋪來了個開門紅,尤其是您說的瓜子餅,賣的特彆好,就連販夫走卒都說好吃,把何大奎一家忙的夠嗆,您瞧,這才短短一個月,就送了紅利來了。”
“若是生意太忙了,讓人請個賬房回來。”芸娘拿了一包碎銀子,心裡有些高興。
薄利多銷才是正道,太貴的點心不是一般的人能夠吃的起的,芸娘知道現在有些人去大量的買隻是看在穆蒔和侯府的麵子上,但要走的長遠,必須是要成為平民小食才行。
所以得趁早規範起來,賬房是一定要請的,看了賬本才知道每天的實際情況。
飛絮立馬就下去回話,雙燕含笑道:“恭喜小姐了。”
“算是開門紅吧。”
主仆二人正說著話,飛絮回來時,說了件大事兒,“奴婢方才進來的時候,看到角門處有人過來,您猜是誰?居然是姑太太的女兒,一身的白。”
一身白?
芸娘想了想,“難道是守寡了?”
飛絮搖頭,芸娘感歎一聲,“罷了,反正也會知道的。”
她更擔心的是穆蒔在處理齊潼的案子上能不能夠全身而退,他這個人渾身是膽,可袁太師也不是一般人,皇上若是真的處死了齊潼,這筆賬不會算在皇帝身上,但是會算在穆蒔身上,除非他一直在上邊,否則打擊報複會很快到達,所以這也是穆蒔先把後院安排好,也免得後院內耗,到時候讓他分心。
穆蒔回來的時候,芸娘欣喜的站了起來,“給你做了一身寢衣,就怕做大了,正巧你回來了,快來試試?”
“好。”看到暈黃的燭光,穆蒔要說不感動那是假的。
藏青色的水光綢,布料舒適又貼身,無一處不服帖,芸娘替他解開係帶,“都要就寢了,係的這麼緊做什麼,以後我打算把外間加一張小書桌,那兒加個大燭台,你呢,要在房裡看書也不必在咱們寢房了,外間還是透亮些,我還讓她們多拿幾個引枕隱囊來,這樣你靠著也舒服。”
穆蒔不在意道:“隨便你布置。”
反正都是他享福,他不會多嘴。
“那我加一盆大的綠萼,哦,對了紅梅也好看,你既然同意,我明兒就著人來辦。”
看她興奮的這個勁頭,穆蒔心情也變好了,明明這些日子他壓根沒有功夫管她,聽說她在侯夫人那裡坐了冷板凳,在姨娘那裡也沒討到好,可她就從來沒有訴過苦。
他承認自己也很自私,因為自己忙自己的,也兼顧不到彆人了。
又聽芸娘道:“知道我為何置辦這些嗎?因為呀鋪子掙錢了,所以心裡一高興啊,就想置辦這些,咱們在這裡過得也舒服些。”
原來是點心鋪子掙錢了,這一個月他都拋諸於腦後了。
穿上芸娘做的新衣服,睡了個好覺,早上又早起去上衙了,芸娘照例多睡了,請安也不是每日都要請的,她沒必要那麼早起。
吃了早上,便用梳子疏通頭皮,這是芸娘最愛做的事情,這個活兒讓飛絮做最合適,她性子急,芸娘時常用這個磨磨她的性子。
“姑娘。”飛絮還是好像往常在夏家一樣,這麼喊她,“咱們來京都三四個月了,怎麼感覺跟過了好些年似的。”
在夏府每天都是開心的,主母甄氏雖然治家極嚴,但是對小姐很好,冬天大家圍在一處烤栗子,眉兒小姐,周小姐還有魏姑娘在那裡講著玩笑話,或者去對方家中串門,到侯府,好像小姐每日除了等姑爺就沒有彆的事情了。
芸娘笑道:“放心吧,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這麼多長輩妯娌住在一起,能快活起來才怪了,等日後自己開府做主,那才是好日子呢。
齊潼第一次開審,饒是坐了幾個月的牢,齊潼依舊不減風姿,穆蒔看到剛出來的他,心道,這人有這幅皮囊,又才學出眾,也無怪乎甄家能看上與之結親了。
“齊大人。”他還是喊了一聲,以示尊敬。
“是你。我可沒想到居然是你在審理我的案子,大理寺卿呢?難不成他不審,把棘手的事情都推到你的身上。”
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
還沒開始人家就分化大理寺內部的人了,穆蒔展現出和平時完全不同的模樣,他冷靜自持道:“此案是皇上命我審理,齊大人,我們找出來的證據在彭固下獄之後,您去彭家探望過他的族人,後來這位族人過來探監過彭固。彭固從背後被刺死,顯然不是自殺,他能在最後寫是您殺的他,您是朝中大員,我們把證據呈上,到底如何我們都要聽聖裁?”
其實說白了,這不是一件凶殺案,而是所謂的政治事件,袁太師極其黨羽為了維護士大夫的利益,不惜害了不少辦新政的官員,固然彭固該死,可若是不處置了袁太師黨羽,皇帝如何推行新政呢?
齊潼輕笑一聲,“你告訴皇上,彭固是我殺的,隻是源於我痛恨他做的那些事情,他那位外甥女的母親是我一位表妹,我看不慣才做下此事的。”
這算是終於認罪了,穆蒔見他痛快承認,才發現他是個聰明人,如果他死不承認,那麼皇帝不會輕易放過袁太師一黨。
“您今日說的話,我讓人記錄下來,您按個手印,我呈上去就行了。”
齊潼定定的看著穆蒔:“我幫了你一個大忙,穆大人,您也幫我一個忙吧。”
“您是說您的妻女是吧,禍不及妻女,這點您放心。”穆蒔是知道的,他是入贅的袁家,袁太師的勢力雖然不如以前,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時半會袁家動不了,那齊夫人和齊小姐當然也不會動。
聽說妻女無事,齊潼好似才放心,倏而又道:“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因此喪命,你很像我年輕的時候,充滿抱負,隻可惜,我到頭來一場空。”
穆蒔擺手:“您彆這麼說,我還是跟您不太一樣的,我雖然一直想往上爬,可我從未靠過女人。”
在齊夫人探監時,齊潼就知道穆蒔是甄氏的女婿,他看向穆蒔,“年輕人,你現在之所以說的這麼輕鬆,是你沒有遇到那樣大的誘惑,如果有一份青雲梯放在你的麵前,你會不爬嗎?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中,好像並不是那麼暢快,可穆蒔並不想知道這背後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破過很多奇案,哪個人沒有點苦衷呢。
齊潼招了之後,奉昭帝十分滿意穆蒔的做法,調任他做順天府尹,這是正三品官職,比先前的從四品雖然隻高了一級,但是意義不同。
順天府尹和禦史台、九門提督府等衙門有幾乎相等的權限。而且,順天府還有承接全國各地訴狀的資格,相當於一個小刑部。雖然順天府階層不高,很難在眾多的事情上做出最後的決斷,但是,順天府尹可以直接上殿麵君。[1]
二十四歲就已經是正三品官了,芸娘也夫榮妻貴,成了香餑餑。
這次六皇子妃芳辰,就特意單獨下帖子請了他們這一房過去,她收到帖子的時候,正好和穆蒔在孫姨娘這裡請安。
穆蒔一看就樂了,遞給芸娘,“正好你出去玩玩,天天憋在家裡,活人都能憋出病來。”
“可是六皇子妃……”那穆芙可不是善茬。
“沒事去吧,出了事找我就行。”
孫姨娘彆過臉去,不忍見兒子一臉的舔狗樣兒。
不僅如此,他兒子還跟她道:“姨娘,你不給點首飾給你兒媳婦神氣神氣啊?”
孫姨娘氣急。
還是芸娘不讚同道:“夫君,我備著一份首飾,出去的時候有戴的,你彆和姨娘開玩笑了。”
這時穆蒔才作罷,可是從孫姨娘處出來的時候,芸娘有點不解的問他,“你和姨娘的感情不是很好嗎?怎麼會這麼偏幫我,我都覺得你把我架在火上烤了。”
啊?這是什麼意思?
穆蒔不明白道:“我因為時常在外辦公很難回家,如果不讓全府上下包括我姨娘都相信你是我所在意之人,你怎麼立足啊?”
可是……
她有點不好意思道:“可是人家說慣子如殺子,你對我這樣好,不會跟我立靶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