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所“願”,返程的路上,沒再有一雙柔軟的手,輕輕柔柔地在他雙目處,搭一方折疊好的涼滑帕子,幫他遮蔽陽光,助他安睡,蕭觀音不再如此做的原因,是因為暮光西沉,車廂裡的光線,一分分地暗下來了,無需如此,但在闔眼假寐、心如海底針的宇文泓看來,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於是,車馬抵歸雍王府時,承安看下車的二公子麵無表情,有點像是在生悶氣的樣子,心中不解,悄問夫人,公子“氣”從何來?
蕭觀音也感覺到宇文泓有點氣鼓鼓的,但她也不知為何,隻能隨他一同跨過王府門檻,邊往裡走,邊看著他柔聲問道:“怎麼了?為什麼事不高興?”
宇文泓自己也不知自己在為什麼事不高興,答不出來的他,因為自己的這份“無知”,愈發莫名氣堵起來,一旁的蕭觀音,看他這悶氣生的,好像還越來越厲害了,想他今日好像很愛吃那“甜死人”的烏梅丸糖,於是又將那裝糖的香囊取出,在手心倒出最後兩顆,遞與宇文泓哄道:“要不要吃顆甜津津的烏梅糖?”
……又哄他吃這個酸死人不償命的烏梅丸糖!!
宇文泓頓住腳步,雙目灼灼地瞪視著蕭觀音,僵著不動不伸手時,一隻小手從旁伸了過來,伴著笑嘻嘻的清脆童音,“二哥不吃,我吃!”
是有兩三日未見的九弟宇文淳,他抓了其中一顆烏梅糖拋入口中,側身看向不遠處笑道:“四哥,還有一顆,你吃不吃?”
四公子宇文渢與宇文淳一般身著缺胯袍、足蹬鹿皮靴,像是剛一同從獵苑、校場之類的地方回來,聞喚走近前來,向蕭觀音掌心看了一眼,又抬首看向宇文泓,笑問他道:“二哥舍得我吃嗎?”
因這是最後一顆了,蕭觀音也再一次問宇文泓道:“你不吃嗎?”
午後那顆烏梅丸糖,好像到此刻,還在他心胃裡發酸,真真比藥還要難吃,宇文泓望著蕭觀音掌心那顆烏糖,直接皺著眉搖了搖頭,宇文渢見狀笑道:“那小弟就不客氣了。”
他伸出兩指,自蕭觀音掌心夾走那糖,指腹與女子掌心柔嫩香膚,輕輕一觸即離,糖化入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在他齒頰間盈逸開來,伴著烏梅清香。
“好好吃啊,嫂嫂,嫂嫂,還有沒有了?”七歲的宇文淳,像是愛上了這酸酸甜甜的好味道。
宇文泓暗想九弟該去找大夫查查味覺了,蕭觀音則輕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了,這是我自己無事時做著玩的,總共就這幾顆”,她看宇文淳聞言神色失落,輕撫了撫他的頭頂道,“等我新做了,第一個送給你。”
真孩子心性的宇文淳,聽了這話,立又高興起來,他纏著宇文泓與蕭觀音問東問西,又笑向二哥二嫂分享他今日在外所見所聞,宇文渢在旁無聲地含著口中的烏梅丸糖,好似在認真聽九弟口若懸河,眸光卻悄悄落在蕭觀音玉白耳垂處的石榴金耳墜上,看它在暮風輕拂下,簌簌搖曳流光,看墜下懸綴的細密流蘇,長長落至女子纖細肩胛處,如銀練珠華璀璨。
……除她成親之時,他還未見過她這般盛妝,那一夜翠微亭外,所撿玉珠耳墜溫潤清雅,所見月下美人烏發素衣,長裙如雪,而今日此時,所見金紅耳墜華美嬌豔,所見花畔美人緋衣如火,清灩無雙,極皎時極美,極豔時也極美,且美不與人同,紅衣盛妝,卻溫雅絕俗,而白衣素潔之時,卻偏似月下銀狐,嫵色動人,在極清之時,綻出極媚之姿,一聲伏肩笑語的“四弟”,如生出無數細鉤,撩得人心如狂。
隨著悠悠憶想,那一聲勾人的“四弟”,好似又響在了耳邊,宇文渢看蕭觀音明明是在朱唇微動地同九弟說話,可卻好像是在聽她喚他自己,喚自己一聲“四弟”,以那夜獨有的嫵媚聲氣。
暮色霞光,落在少年郎的麵上,將他雙頰悄悄灼熱,宇文渢無聲地偏過頭去,如在賞園中美景,喉結卻不為人覺地微動了動,酸酸甜甜的烏梅糖汁,儘被他用力咽下,可那一絲早在心底生出的妄念,卻從心內升起,酸酸甜甜地,越攀越高。
……真想築一金屋,內藏美人,屋內唯有紅白二色之衣……真想親手為她戴上那隻玉珠耳墜,聽她再如那夜那般,極柔極嫵,喚他一聲“四弟”……
心神悠悠,不知微恍多久,少年郎再將眸光移回時,與九弟笑語一陣的年輕男女,已並肩遠去,披拂著霞光的緋紅倩影越來越遠,但那瑩白耳垂下流蘇搖曳的璀璨流光,卻一直在最後的暮光中熠熠生輝,如星火,灼燃在他心底。
這對撩人心火的石榴金流蘇耳墜,終在夜深將歇之時,被它的主人,摘收在妝匣之中,將通身首飾一一摘下的蕭觀音,走往偏室準備沐浴時,見剛浴畢的宇文泓,正迎麵走來。
原本這也是尋常之事,但因初夏夜熱,宇文泓沒有像從前那樣將寢衣穿得嚴實,而是小半敞著,半袒著胸|膛——這對他來說,也是尋常之事,在沒有成親前的每一個炎熱夏夜。
可這對蕭觀音來說,絕不是尋常之事,就這麼冷不丁第一次看到男子身體的她,一怔後,心猛地跳了起來,忙偏過頭去,雙頰不可自抑地浮紅。
但隻片刻,想到當視皮囊如無物的信佛女子,又捂著心口,強忍著羞靦,慢慢地移回了目光,不再逃避,隻當修行。
宇文泓原本看蕭觀音突然轉頭,臉紅得就像成親那天晚上他逗她那般,心中還想發笑,但看她又突然無聲地轉看過來,紅著一張臉,眸光專注到詭異,不由抬起手來,默默地將半敞的衣裳攏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