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回去, 收回去!”薑曉菱本能的下達了指令。
麵袋瞬間消失。
與此同時,徐寒梅推門走了進來。
看著還懸浮在半空中的,擺滿了竹籃的店鋪頁麵, 薑曉菱驚出了一身冷汗。
可進門後的徐寒梅卻對空中那偌大的光屏視而不見, 朝著女兒嗔怪地瞪了一眼:“你墨跡什麼呢?!”
看著媽媽就那麼眼都不眨的從屏幕裡穿過,走到了自己麵前, 薑曉菱連呼吸都停滯了。
她這才意識到——
那頁麵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看到的。
想明白之後,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然後才發現, 因為太過於緊張的緣故,自己的手腳都是軟的,連站都有點站不穩了。
她一屁股坐回床上,嘴裡應付道:“馬上出去,我馬上就收拾好了。”
卻坐在那兒半天也動不了。
看女兒神色不對,徐寒梅蹙了蹙眉。
她不放心的伸手在女兒的額頭上摸了摸, 在確定溫度並不高之後才鬆了一口氣。
“這是感冒了吧, 怎麼臉色這麼不好?看看你的嘴唇都白了。行了,行了, 你歇著吧,我去找你奶奶回來幫忙, 你躺會兒。”
“沒事, 我就是起的猛了有點頭暈。”薑曉菱連忙解釋。
一邊說一邊站起來, 挽著媽媽的手一起往外麵走。
“我去洗菜, 你彆叫奶奶,她難得有個高興的時候,你讓她在外麵聊天唄。”
聽女兒這麼說, 徐寒梅也跟著笑了笑。
是啊, 婆婆也是個可憐人。
因為兩個孩子的事兒, 這些日子她簡直是提心吊膽的在做人。
天天小心翼翼的,說話做事都看著自己這個做兒媳婦的臉色。
可,又有誰真的會去怪她呢?
“行,讓你奶奶在外麵玩吧。我看她和彥成還能聊幾句。說起來那小孩兒也不愛說話,怎麼就能跟你奶聊得起來呢?”
薑曉菱抿嘴跟著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知道,那是因為邵彥成也是從雲省來的人,他聽得懂奶奶說的方言。
奶奶來這兒幾天了,除了自家人,誰也聽不懂她說的是什麼,早就憋壞了。
好容易逮著一個能聽懂,會給反應的,還不得拉著使勁兒說?
已經到了年根兒,這個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小孩兒生病。
雖然薑曉菱一再說自己沒事,可徐寒梅還是死活不讓她再跑出去摸涼水。
一定堅持自己去洗白菜,而讓她留在廚房裡和麵。
這會兒,仨小的跑到張工家去玩還沒回來。
其他人全都在外麵,家裡就隻剩下了薑曉菱一個。
她四下裡看了看,確定沒人能看著之後,蹲到了門後麵,做賊一樣的將那袋子麵又重新拿了出來。
說實話,她這會兒其實是有點後悔的。
後悔當初沒有去那個店主的店裡好好看看,看有沒有其他的雜糧?
他既然願意用麵粉換石頭,肯定也願意用彆的換吧?
這雪白雪白的麵粉,拿出來吃實在是太招人了。
可,如果不吃,她換回來又有什麼用呢?
薑曉菱以從來沒有過的速度用刀將袋子劃開了一個口,從裡麵舀出來了一小碗兒,然後把剩餘的大半袋子又重新放回了自己的店鋪。
她把麵倒入了盆子,和之前媽媽放進去的細麵攪合在了一起。越看越覺得不行,這差異太大了,大得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如果沒有對比,在大家的眼裡,爸爸換的白麵已經很好了。
可現在,越看越覺得顏色有點灰突突的。
說是細麵,其實裡麵還是有沒完全磨碎的麥粒,甚至穀糠,肉眼就能分辨的出。
而她加進去的白麵,白的就像是雪一樣。
不僅白,還細得很。用手指抓起一點在指尖碾了碾,麵粉撲簌簌的往下落,連一點渣子都沒有。
這倆摻在一起,把以前的麵都帶得白了,細了許多。
任誰一眼也能夠看得出來。
用這樣的麵包餃子……得多香啊!
可,也多容易被人識彆啊!
薑曉菱盯著盆子心裡掙紮了半天,終究歎了口氣,又舀了小半碗紅薯麵放了進去。
徐寒梅洗完菜回來,一進廚房就看到女兒手裡正在揉的那一大團麵,頓時頭都懵了!
“你把那麵……全放進去了?”她驚得說話都有點磕巴。
那細麵除了之前烙了一次餅,就再也沒有用過。應該剩下還有三斤多。
剛才她往外舀的時候特意留下了一點,就想過年的時候,好歹一家人能再吃頓餃子,哪怕是摻一半粗糧的白麵也好。
可現在,看女兒手裡的麵團,比自己之前拿出來的麵要多上許多。
“沒。”薑曉菱搖了搖頭。
“我看實在是不夠,又放了點紅薯麵。”
聽到沒把細麵放完,徐寒梅鬆了一口氣。
可再聽到女兒往裡麵摻了紅薯麵,頓時又急了。
“怎麼能放紅薯麵?好容易吃頓白麵餃子,放那怎麼行?!。”
“那怎麼辦?總得先保證夠吃吧?你拿出來的麵,咱家人自己吃都不一定夠,還有邵彥成和韓兵呢!”薑曉菱一臉的無奈。
徐寒梅被女兒懟的半天接不上茬。
心裡多少有點發虛。
是啊,請人吃飯,再沒有不讓吃飽的道理。
之前是她小家子氣了。
可就算這樣也不能用紅薯麵。
女兒年齡小,在廚房幫忙的次數少,她不明白。
可徐寒梅知道,紅薯麵因為沒有黏性,做麵食很難攪成團。用它做餃子皮兒,顏色發黑不說,萬一掌握不好比例,到最後粘不住很可能會變成一鍋麵片湯。
難得請人吃頓飯,真做成那樣還不得讓人笑話?
想到這兒,徐寒梅咬了咬牙:“再摻點白麵……”
“不用。”薑曉菱趕緊說。
一邊說一邊將麵盆舉到了母親的眼前:“媽,你看沒多黑,我放的時候注意著呢。”
……
許是因為摻了紅薯麵,徐寒梅心裡不安的緣故,在拌餡兒的時候,她大方的放了兩勺子豬油。
於是今天做出的餃子,那是撲鼻的香。
雖然麵裡摻了紅薯粉,可因為摻的少,並沒有妨礙餃子皮兒的筋道,反倒讓它多出了一點微微的甜。
而那麵更是又細又滑,沒有絲毫的粗糲感。以至於讓人覺得往下吞咽的感覺都變成了一種享受。
今天這餃子的量,薑家是往寬裡放的,生怕會讓客人吃不飽。
可即便是這樣,那滿滿幾大盤子的餃子,還是很快就被掃蕩一空。
大家幾乎全是頭一次,感受到了肚子滾圓是什麼滋味。就這還意猶未儘,連那半鍋餃子湯也被他們分著喝了個一乾二淨。
韓兵更是一疊聲的感歎,說自己長這麼大都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讓“徐阿姨,薑奶奶以後有什麼事隻管跟他說,他保證隨叫隨到。”
聽得徐寒梅,還有薑老太太都高興的合不攏嘴,覺得很有麵子。
因為吃得好,倆小夥兒乾勁兒十足,中午也沒休息,足足乾了大半天。到下午五六點鐘的時候,就把兩張高低床全給加工好了。
說是做了兩張床,其實就是用木板做了兩個床架,與之前的兩個組合釘在了一起。另外多做了兩個方便上下的□□。
並沒有太多的技術含量。
可即便如此,這兩個床一做好,還是得到了家屬院好多人的讚歎。
也讓好多鄰居有了過來和薑家人說說話,接觸一下的機會。
薑立南那個人為人比較低調,平時有什麼事也不怎麼給家裡說。
所以薑家的人並不知道,自己家的頂梁柱其實在機械廠的分量可不輕。
他和王廠長是最早一批入廠的,可以說機械廠建廠之初,靠的就是他們這批老人撐起來的。
廠子發展起來了,他們自然就得到了重用。
現在的薑立南是機械廠的汽車隊副大隊長,雖然不是乾部,可那也是手底下管著十好幾輛汽車的人。
除了大隊長謝長義,隊裡就屬他說話算數。
現在這年月,什麼東西都管控的那麼死,隻有司機們走南闖北。他們見多識廣,手裡多少都有點活路子。
因為每天乾的都是往各個公社,大隊跑的活兒,和下麵的人關係自然處的不錯。
彆的不說,哪個大隊今年收成好,哪個大隊留的餘糧多,他們門清。
隔三差五悄悄幫關係好的人家換點糧食,帶點粗布回來這種事,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
謝長義雖然是車隊的大隊長,卻是個沒什麼文化的。
所以每天的派工單基本上都是薑立南在簽發。
讓誰去哪兒,誰和誰搭班兒一起走這些事,都是他說了算。
這就很讓人高看一眼了。
再加上他又是個人品好,脾氣又好的,從來沒有利用手裡的權利坑過誰,給誰穿過小鞋。
反之,誰求上門來讓幫忙,能辦的事兒他都不聲不響給辦了。也沒見找誰邀過功,給誰要過東西。
鄰裡鄰居的大家都記著他的那份好。
隻是這人太不愛和人打交道了。
他除了最早一批進廠的幾個兄弟,平時並不太和鄰居閒聊。
所以即便都知道薑師傅的家屬來了,大家也沒個登門到訪的理由。
現在,家裡添了新家具,還是少有人用的物件。借著來看床為幌子,過來表示親近的人一堆一堆的。
從下午床做好,一直到快晚上八點,天都黑了,孩子都困了,家裡的人愣是一直沒有斷。
在終於送走了最後一批訪客之後,一家子簡直累得人仰馬翻,那種感覺,比坐了三天的卡車都累。
真的是,笑得臉都麻木,嘴皮子都磨薄了。
誰都懶得說話,幾乎是立刻全都睡著了。
薑曉菱還惦記著做夢去夢裡看一看自己的店鋪呢,結果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天都亮了。
因為有了昨天的經曆,薑曉菱不想在家裡窩著了,她想出去轉一轉。
來寧林已經好幾天了,除了去買冬儲菜,她幾乎連門都沒有出過。
還有不到一個月就要過年了,學校早已經放了假,她連出去上學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不自己找點理由出門逛逛,到哪裡去找合適的東西換取其他的糧食呢?
家裡的白麵就剩下那麼一丁點兒了,想把店鋪裡換來的麵拿出來現在對於薑曉菱來說都是一件沒有辦法解決的事。
可要想換彆的吃的……她總不能再跟弟弟搶石頭吧?
薑曉菱從房間裡走了出去。
正在想找個什麼理由出門一趟,就聽見媽媽對她說:“你趕緊吃飯,吃完飯去一趟郵局。剛才你謝伯伯送來了一個包裹單,說是你爸寄到廠子裡的。你快去看看寄來了什麼?他這才走了幾天,怎麼就寄包裹回來了?”
薑曉菱連忙答應,心中一陣暗喜。
行了,這連出門的理由都不用找了。
她盛了一碗飯坐在桌邊吃,媽媽在旁邊拆著爸爸之前領回來的勞保用品,白色的棉線手套。
嘴裡還念叨著:“我想給彥成織一件線衣,也不知道哪兒有染色的地方?直接用這白色太不好看了,也不耐臟。
哎呀,到了新地方就這點兒不好,什麼都摸不清楚。你待會兒和美芳一起出去的時候,順便幫我問問,看附件有沒有染色的地方?”
薑曉菱原本想問一句媽媽怎麼舍得把她存了那麼久的手套拿出來邵彥成織線衣了?結果卻被她後麵一句話吸引了注意力。
“美芳要過來?”
“是呀。剛才我出去洗東西,正好她在洗漱,我就跟她商量了讓她等一會兒陪你一起去取東西。不然,你能找得到郵局在什麼地方?”
薑曉菱默默的咽了口粥,在心裡說:“我還真知道。”
嘴裡卻回複:“快過年了,誰家不忙啊,你也不問問人家有沒有事,就這麼給人找麻煩。”
聽了她的話,徐寒梅抬起頭朝她瞪了一眼:“你以為我跟你一樣,做什麼都不動腦子?你忘了那天張工說的話了?他讓你有空帶著美芳一起玩玩。”
說到這兒,徐寒梅歎了口氣:“那也是個可憐孩子。”
薑曉菱切了一聲:“在你眼裡,誰都可憐,貓貓狗狗都是可憐孩子。昨天你說人家邵彥成小孩兒一個人孤孤單單,也沒個爸媽跟著,是個可憐孩子。
人張美芳可父母雙全,怎麼又可憐了?人家家裡條件那麼好,爸爸工資又高,媽媽也是能乾的,看她和弟弟關係處得也好,怎麼就又讓你心疼了呢?”
聽女兒這麼說,徐寒梅沒有吭聲,卻起身去將外麵的門關了關好。
轉回頭坐在了餐桌前,對薑曉菱小聲問道:“你見過美芳媽媽嗎?”
薑曉菱搖了搖頭。
她確實沒有見過。
這輩子來的時間短不說,上輩子她忙活完家裡的事兒,上學沒有多久,張美芳家裡就出了事。
隻知道是因為她媽媽家裡成分不好,影響了她爸爸。
張工總工程師的職務被免除,還送到乾校去勞動了兩三年。
後來是機械廠擴大生產,在王廠長等人全力周旋之下,才把張工從乾校給重新要了回來。
雖然人回來了,職務卻被一擼到底,變成了普通工人。
也因為這件事,張美芳剛過完十八歲生日就下鄉去了邊疆,而她媽媽在把她和她爸爸送走之後,又把小兒子送回鄉下托付給了旁人。
然後上了吊。
留下了一份遺書,什麼也沒提,就說要和他們全家斷絕關係。
兩輩子加起來,薑曉菱都沒有機會見過那個傳說中的苦命女人。
女兒的回答自然在徐寒梅的意料之中。
她將頭湊得更近了,對著女兒耳朵悄悄的說:“美芳的媽媽駝背駝得好厲害,你知道嗎?”
“駝背?”薑曉菱一愣。
腦子裡快速的閃過了張工那又高又挺的身姿,白白淨淨的模樣。
無論如何也將他和一個駝背女人聯係不到一起。
“真的是駝背,腰彎彎的。而且看上去年齡好大。我昨天下午看到了,那樣子,和張工站在一起確實不般配。”
徐寒梅歎了口氣說道。
聽媽媽這麼說,薑曉菱有點不高興了:“媽,你怎麼也跟著以貌取人了?”
“什麼以貌取人?”徐寒梅不樂意了。
“你媽是那麼眼皮子淺的人嗎?我是心疼美芳!其實長成什麼樣是老天給的,誰也沒辦法。
可美芳媽媽,就是你錢阿姨,她自己想不開,有些事就做得過了。然後就在鄰裡裡落了笑話。
大人的事兒不去說,可這樣會耽誤小孩子的呀!你看看美芳,那麼好的一個孩子,說個話做個事,唯唯諾諾,沒有一點底氣,那不都是他們媽媽害得呀!”
媽媽的話,讓薑曉菱更加的好奇了。
她連飯也顧不上吃了,追問道:“到底怎麼回事,媽,你都聽誰說的?可不敢胡亂傳人閒話啊!”
一次次被女兒打擊,徐寒梅惱了。
她伸手隔著桌子對著薑曉菱的腦袋就拍了一記!
“到底我是你媽還是你是我媽?你怎麼比你奶奶管得都多?在你心裡,你媽就是個什麼事兒都不懂的嗎? ”
看出媽媽是真的惱了,薑曉菱也顧不上去揉腦袋,連忙站起來撲過去從後麵摟住了徐寒梅的肩膀。
撒嬌的說:“媽,你說什麼呢,我哪兒有那麼想?我這不是怕剛到一個新地方,誰也不了解誰,聽彆人道聽途說多了,容易破壞對人的第一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