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也說了,說美芳媽媽做事過了。咱都沒跟人家打過交道,你怎麼就知道是人家美芳媽媽的錯?萬一不是呢?萬一裡麵有什麼隱情呢?”
女兒的話聽得徐寒梅默了默,然後歎了口氣。
“我是聽你封阿姨說的,我覺得你封阿姨那個人不像是會在背後傳人閒話的。更何況她也沒說美芳媽媽的壞話。
她隻是說,美芳媽沒有把自己放在半邊天的位置上,太沒有自尊,依然是老思想,把男人當做天。
你封阿姨說,張工在家裡是連雙筷子都不用自己拿的,說是她親眼看到好幾回美芳媽媽蹲在地上幫他係鞋帶。
這種事還不是一個人見,據說院子裡好多人都見了。要不大家都說,美芳媽媽是把張工當兒子養的。”
“這是人家自己家的事,又沒妨礙誰,外人也是瞎操心。”薑曉菱忍不住皺了皺眉。
“可美芳媽媽不僅自己這麼做,她還要求美芳也和她一樣做啊。”
徐寒梅長歎了一口氣:“外麵的人都在傳,傳她那個駝背是會遺傳的,所以她才會這麼逼自己的女兒去低三下四。也不知道是不是怕將來美芳也駝背了,嫁到彆人家伺候不好男人會被攆出來。”
“胡說八道!”
薑曉菱要氣死了!
她之前真的是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傳言。
也沒有想到,怎麼能傳的這麼惡毒?!
上輩子的時候,她雖然和張美芳再也沒有見過麵,卻知道她活得很好。
下鄉幾年的磨礪,應該是磨去了那女孩兒身上的嬌氣,讓她變成了一個鋼鐵般的女戰士。好像還得過三八紅旗手。
薑曉菱記得她在鄉下是先做了幾年赤腳醫生,後來進了縣醫院。
到運動結束的時候,她在醫院裡已經做到主治醫生了。
這樣優秀的人……會因為不會伺候人被人嫌棄?
嗬嗬,簡直是笑話!
“我也覺得是胡說八道!所以,你有空多和美芳玩玩,多和她說說話。不然她在這個院子裡,是很難交到朋友的,其他女孩子都不願意跟她玩。
你封阿姨也是這個意思。他們家全是男孩兒,之前是沒辦法,她也希望你帶帶美芳。
你們年齡都大了,美芳比你還大一點兒。如果性格不改過來,將來找婆家真的要吃虧的。”
“我知道了。”薑曉菱鄭重點頭。
與此同時,也在心裡提醒自己,要對張家的事多關注。發現苗頭及時製止,看看能不能幫助他們家擺脫曾經的災難。
此刻的她無比後悔當年沒有上心,要是能夠多記得一點張家到底是出了什麼事,該多好啊!
薑曉菱早飯剛剛吃完,張美芳就來了。
她今天是特意打扮過的。
穿了一套修改過的軍裝,紮了兩根麻花辮。辮稍上還係了兩根彩色的頭繩。能夠看得出那是自己用各色的毛線搓出來的,彆致又俏皮。
她的臉上依然帶著羞澀的笑容,卻終於敢正眼看人了。小臉蛋兒白生生的,眼睛閃閃發光。
足以證明,對於這次有機會和薑曉菱一起出門,小姑娘心裡可高興了。
郵局距離家屬院並不遠,走路也不過半個小時,兩個人說著話就到了。
可是還沒有到門口,就聽到那邊傳來了一陣吵鬨,中間還有屬於小孩子的尖銳的喊叫聲。
遠遠的望過去,就見一群大概十三四歲的紅-小兵圍在郵局的門口,正在和工作人員喊叫。
他們都帶著紅袖箍,有些人手裡還拿著《語錄》,又是揮拳,又是喊口號的,群情激奮。
而與他們對話的郵局工作人員,則一臉的無奈。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放緩了腳步,慢慢的走了過去。
都沒有走到跟前,單聽雙方對話,很快倆人就鬨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頓時隻覺得一陣無語。
聽他們說的,應該是這群紅-小兵在去抄自己老師家的時候,發現頭一天老師曾經來郵局寄了一個包裹。
他們非說老師把藏起來的違-禁-品寄出去了,讓郵局交出來。
而郵局說昨天的包裹已經寄走了,這裡沒有。而且所有寄出的包裹他們都有檢查,不可能有不允許寄的東西。
可那群小孩兒不乾。不知道誰提出了要去郵局的倉庫裡檢查,要自己去找他們找到東西。
這樣的要求郵局怎麼可能答應?
於是雙方就產生了爭執。
能夠看得出,郵局的人是不願意和這些小孩兒計較的。都是些初中生,小學生,和他們鬨起來,輕不得重不得。
輕了吧,小孩兒們不通世事,拿著雞毛當令箭,覺得自己不得了了,完全不跟人講道理。
重了吧,寧林市就這麼大。沒準兒拐著彎誰和誰就是親戚,朋友。這裡麵要真有個誰家的孩子,鬨起來了最後大人間再產生意見。
於是本來挺小的事兒,就變得很麻煩。
“怎麼辦,咱們現在還過去嗎?”張美芳有點緊張的問道。
薑曉菱搖了搖頭。
郵局門口圍滿了人,顯然已經沒法營業。
這種情況下,去湊那個熱鬨乾啥?
“咱在附近先轉轉吧,等他們走了再去。”
“那他們什麼時候能走啊?”張美芳一臉的發愁。
“應該很快。”薑曉菱笑了笑。
剛才她都已經看到有郵局的人往外麵走了。不用想也知道,那肯定是已經知道這群小孩兒是誰家的了。
彆看他們在這兒凶得很,等大人來了,還不是得紛紛認慫?
不管怎麼樣,郵局也不是能夠隨便鬨騰的地方。
張美芳知道薑曉菱剛剛到寧林,什麼地方都不大熟,所以一直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她原本並不是個能拿主意的人,平時出門一向也是聽彆人的。
而現在,自己總不能讓人生地不熟的同伴說去什麼地方吧?
她的腦子飛速的運轉著,想了好一會兒,臉忽然紅了。
她拉了拉薑曉菱的衣袖,踮起腳尖,趴在她的耳朵邊輕聲的說:“要不,我帶你去換火花的地方看看吧?”
薑曉菱聽得眼睛一亮。
她從來不知道寧林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好啊,我們現在就去!”她激動的說。
可是說完,薑曉菱又有點為難:“可是,我之前也沒有,拿什麼出來交換啊?”
聽她這麼說,張美芳笑著拍了拍自己身上背著的軍用書包。
“沒事,我帶著呢。我有好多重複的,你喜歡哪個先用我的換,回頭你有了合適的還我就行了。”
薑曉菱想了想,沒有拒絕。
其實,隻要能找到地方,看清楚是怎麼回事,今天換不換的也沒那麼重要。大不了回頭自己再來一趟。
像張美芳這樣軟糯性格的人都敢去的地方,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危險。自己悄沒聲的來,換了就走,反倒不那麼明顯。
兩個人離開了郵局,張美芳帶路,三轉兩轉,穿過了一條巷子。
看到麵前出現的寧林市第一小學的校門,薑曉菱有點發愣。
她驚訝的轉頭看向了張美芳,一臉的不敢相信。
——知道她是個兔子膽兒,可,也不能膽小到要跟小孩兒玩啊?
被薑曉菱這麼盯著,張美芳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想法,小臉又一次紅了。
“也不是都是小孩兒,就,也有和咱們年齡差不多的。而且,還有熟人……”她解釋的聲音越來越小。
以至於,即便是站在她身邊,薑曉菱也沒有聽到她最後一句。
但,來都來了,那就去唄。
反正,以張美芳那兔子膽兒,能找到的地方,安全是絕對有保障的。
兩個人穿過馬路一起走了過去。
此時學校早已經放了寒假,校門落了鎖,門口沒有一個人。
薑曉菱跟在張美芳的後麵,一起沿著校門口的小路走到了學校的後麵,然後跟著她熟門熟路的進了一個小胡同,看著她敲響了胡同口一戶人家的房門。
門很快打開了,裡麵露出了一個大概五六歲小男孩的腦袋。他先是看了張美芳一眼,然後目光落在了薑曉菱的臉上。
“我好朋友。”張美芳解釋道。
小男孩慢慢的打開門,放她們兩個進去。
屋子裡很暗,隻有靠近大門方向的最頂上有一個天窗,裡麵有光線照射進來。
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光源。
以至於剛剛從外麵進來的薑曉菱,有一個瞬間,什麼也看不清楚。
她站在原地,停了大概半分鐘,才終於能夠看清楚屋子裡的景象,這一看,將她嚇了一大跳!
就在這不過十個平方左右的屋子裡,坐著的,站著的,蹲著的小孩兒,得有一二十個!
他們的年齡相差很大,從六七歲一直到十五六,各個年齡段的都有。
唯一相同之處,就是這會兒每個人的手裡,幾乎都抱著一本小人書。
是的,小人書。
除了他們手裡抱著的,在屋子的周圍,擠擠滿滿的放了好多一看就是用舊木頭拚湊的書架,上麵全都放滿了各種連環畫。
有《鑄鐘》,《生死碑》,《鐵道遊擊隊》……
反正,現在小孩兒們喜歡看的,這裡都有。
薑曉菱上輩子在寧林待了十幾年,都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居然有這麼一個偷偷租小人書的地方!
“你怎麼把她帶過來了?”
就在薑曉菱倍受刺激,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聽到旁邊有人對張美芳埋怨的說道。
她循聲望去,不由一愣。
她這才注意到,在屋子的最裡麵,放著一張破舊的都快要散架了的四方桌,而在桌子後麵坐著的,居然還是一個熟人。
嗯,她覺得是熟人,可此時的對方,卻並不和她相熟。
“曉菱,這是謝強哥,就是謝伯伯的兒子,謝壯,謝誠的大哥,住你們家隔壁的。你們見過吧?”
張美芳把薑曉菱拉過去,介紹道。
說完,才又看向對方解釋說:“謝強哥,我今天是陪曉菱去郵局取東西。這會兒郵局門口被人給圍了,沒事乾,我們就來你這兒轉轉。曉菱也喜歡收集火花,你這兒種類最多。”
她一邊說,一邊悄悄的戳了薑曉菱一下,示意她打招呼。
薑曉菱現在可算是明白張美芳為什麼膽兒那麼大,敢帶著她往小胡同裡鑽了。
合著,真的是熟人,熟得不能再熟了。
在謝強在,還真不會有什麼危險。
順著張美芳的意,薑曉菱衝謝強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強子哥。”
叫完就開始後悔。
上輩子,因為封阿姨一直將她和小河當做親生孩子一樣看待,他們自然和謝家的孩子走得很近。
稱呼也比一般人更親近一點。
可這輩子,她和謝強都還沒有來得及說過話呢,隻不過遠遠的見過一麵。
謝強下鄉的時候乾活摔斷了腿,落下了殘疾。
雖然現在回了城,可二十出頭的男人,卻連個工作都沒法安置。
又因為腿的原因,找不到合適的對象,變成了家裡的老大難。
所以,不管是謝家的人,還是鄰居們,誰提起他來,都會先歎一口氣,然後說一句:“可惜了”。
久而久之,謝強的性格就變得陰鬱的很。話越來越少,平時都不愛跟人打交道。
薑曉菱不知道這麼叫他,他會不會不高興,覺得自己在故意套近乎?
雖然是鄰居,可上輩子他們也談不上有什麼私交。
她天天往他們家跑,也從來不知道他居然還做過這樣的小買賣。
聽她這麼親近的稱呼自己,謝強愣了一下。
抿了抿嘴,卻並沒有拒絕。
畢竟兩家門對門,爸媽也特彆交代了,要和這家人搞好關係。
所以,即便還是有點不得勁兒,謝強也沒有再說什麼,語氣也比之前變得和善了不少。
“你想要什麼樣的火花?”他問道。
“我也不知道。”薑曉菱老老實實的回答。
“我就是喜歡,想看看。”
說到這裡,她抬眼望向謝強:“強子哥,你們這裡火花要用什麼東西交換啊?”
謝強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打開了方桌下麵的抽屜,從裡麵拿出了一個紙盒。
他將紙盒打開,推到了薑曉菱的麵前:“自己挑吧。”
薑曉菱和張美芳一起將腦袋湊了過去。
張美芳還好,顯然她也不是第一次見這個紙盒了。
可薑曉菱卻不一樣。
她簡直覺得自己的眼前,打開了一個新世界!
之前看美芳的本子,她已經覺得夠多,夠好看了。可是謝強這個盒子裡的火花,比美芳的本子裡的還多啊!
雖然他的這些應該沒有美芳那本的質量高。
沒有那些海城獨有的,成套係的,可是勝在數量,還有品相上。
薑曉菱再不懂,也能夠看得出,他盒子裡好些火花並不是那種擺在供銷社櫃台上賣,被人買回去摸來摸去,都有磨損的。
這裡麵有很多就像是媽媽她們折的煙殼一樣,都是沒有上市,是全新的。
那鮮亮亮的,看著就讓人喜歡。
看她看得歡喜,張美芳在一旁善解人意的對她解釋道:“謝強哥這兒的火花,好多都是新的。是他從街道那買回來的。咱們街道有糊紙盒的活計,有時候也有煙盒,火柴盒的活兒可以接。
所以,他這裡的火花,是全寧林市最好看的。”
可此刻的薑曉菱,卻對她話裡的另外一個詞產生了興趣。
她望向謝強,一臉期待的問:“強子哥,你這兒也有煙殼嗎?”
謝強皺了皺眉,然後糾正她說:“那不叫煙殼,叫煙標。你也喜歡那東西?”
說著,又一次的打開了抽屜,從裡麵取出了一個牛皮紙包。
他將包打開,一大堆全新的,各式各樣的煙標赫然出現在了兩個女孩子的麵前!
薑曉菱很沒出息的咽了口口水。
她這個樣子,愣是將一直板著臉的謝強給逗笑了。
雖然那笑容一閃而逝,卻還是讓他的臉看上去沒有那麼讓人生畏了。
薑曉菱奓著膽兒又問了一句:“強子哥,你還沒有說這些要拿什麼換呢?是用錢買嗎?”
謝強看了她一眼。
然後自己在盒子裡巴拉了一下,從裡麵選出了兩張印著小動物的,看上去可可愛愛的火花推到了薑曉菱的麵前:“送你的。”
說完,又把牛皮紙包往她跟前推了推:“這裡麵你也挑一張吧。”
“不不不。”薑曉菱嚇得朝後連退了好幾步。
如果是張美芳給的,她也就收了。
因為她知道美芳收集這些是愛好,自己即便收了,將來有合適的東西還上這份人情也就是了。
可謝強明顯是靠這個在謀生。
雖然一個火花,一張煙標值不了多少錢,可一旦牽扯到錢的事兒,就不能占人家便宜。
她連連搖手:“不能這樣,不能白要。強子哥,我用東西換,你告訴我怎麼換就行。”
謝強看了她一眼,語氣裡帶出了幾分好笑,又有些好奇:“你能拿出什麼來換?”
薑曉菱想了想,將手放進口袋裡掏了掏,然後攤將一個手絹包放到了他麵前的桌子上。
她將手絹包打開,裡麵赫然放著五塊兒包著糯米紙的,晶瑩剔透的軟糖。
“這是高粱飴,我從老家帶過來的,我用這個跟你換,行嗎?”望著謝強的臉,薑曉菱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