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胃出血之後,胃疼的毛病算是跟了邵彥成一輩子。
從此後,他年紀輕輕的就一點硬東西都吃不了了。
一個南方人,自此就再也沒吃過米飯。
即便到了後來,家裡條件好了,能夠吃得上米飯炒菜了,他也隻能頓頓吃煮得軟爛的麵條,或者蒸得渲軟的饅頭。
想到這兒,薑曉菱下意識的就朝那個男人投去了同情的一瞥。
“這次出差,你帶點吃的吧?多帶點饅頭餅子之類的。萬一路上有什麼情況,再找不到賣飯的地方。”她朝男人提議道。
邵彥成不以為意的笑了一下:“這條線我跑過好幾次了,路上要經過好幾個大城市,還有不少鄉鎮。賣吃的地方不難找。”
看他完全沒有將自己的話聽到心裡去,薑曉菱暗暗著急。
她正想再找個什麼理由勸勸的時候,旁邊的徐寒梅插了話。
她說:“彥成啊,曉菱這句話說得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我們來的一路上,看到好些地方在鬨旱情呢!你還是自己帶點乾糧,彆到時候萬一買不到合適的。
你們開車的人,最容易的就是三餐不照點兒。你現在年輕不覺得,等年齡大了,有你受的!”
聽師娘都這麼說了,邵彥成自然不能繼續反駁。
他隻得點頭,笑著回答:“行。”
看他這副表情,和自己兒子不想聽話,敷衍他娘時一模一樣,薑老太太頓時著急了。
“行什麼行?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這是根本沒有聽到心裡去!
哎呀,寒梅啊,你也彆跟他說這些,他一個小孩子家家的,哪裡知道怎麼準備乾糧?
他這會兒答應你了,出了這個門肯定轉臉就忘!你去,現在就發上一盆麵,下午的時候給他烙點餅讓曉菱給他送家裡去。”
聽老太太這麼說,邵彥成知道這是要來真的了,頓時急了。
他趕緊擺手,一疊聲的拒絕:“奶奶不用了,真的不用,我肯定記得準備。我下午就去飯堂打點饅頭帶著,放心吧,彆讓阿姨,曉菱麻煩。”
“飯堂現在吃飯都是定人定量的,你沒有提前申請,誰會多給你準備?”薑曉菱毫不客氣的揭穿了他的謊言。
說完,又轉頭看向母親,道:“媽,你也先彆忙活。不用他自己的乾糧他肯定也不會要。索性等我和他一起去一趟廠子,把他的糧食從食堂領回來。之後,咱再給他做。”
看她對廠裡的情況這麼了解,邵彥成很有幾分尷尬。
又聽她說要領了自己的口糧再做,這次總算沒有再拒絕。
隻是低頭和她商量:“你彆跟著跑了,我下午去領了,然後送過來。”
可薑曉菱隻是斜眼看了看他,並沒有應聲。
這個時候每個人的糧食都有定量,家裡人多開火的,每月頭起那幾天,通常都是家裡派人去糧店排隊買糧。
而像邵彥成這種單身漢,一個人吃飽家裡不餓,平時就不會在家裡開火。
所以他們通常不會特意去糧店買糧,而是直接把供應本還有隨工資發的糧票交到食堂兌換成飯票。
一日三餐都在食堂解決。
所以,確實如薑曉菱所說,如果要給他烙餅子帶著,要麼從薑家的口糧裡擠,要麼去廠裡把他存的糧食取一些回來。
可去廠裡取,他就得跟人家解釋一下子要這麼多糧食乾什麼?如果食堂沒備那麼多,還得聽大師傅嘟囔幾句。
以邵彥成那種對於吃喝完全不在意,能不麻煩人就不麻煩人的性格,讓他去取,多半他又找個理由隨便對付過去了。
反正明天一大早他就走,家裡人也確實拿他沒有辦法。
所以,薑曉菱壓根就沒準備給他這樣的機會。
既然要蒸饅頭烙餅,那就得發麵。
所以徐寒梅乾脆直接把他們倆一起攆了出去,讓薑曉菱趁著現在還沒開飯,立刻跟他去廠裡把糧食取回來。
於是,幾分鐘之後,兩個人一起出了家門。
走出家屬院,看了看周圍沒有什麼行人,邵彥成站定,開了口。
“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薑曉菱停下了腳步,抬頭望向邵彥成,坦誠的點了點頭。
說:“是有事兒要跟你商量,我想請你幫個忙。”
聽她說要自己幫忙,原本神色還算輕鬆的邵彥成頓時肅了臉色,認真的回答:“你說。”
看他這麼一本正經的樣子,薑曉菱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朝他擺了擺手:“不用這麼緊張,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想讓你幫我在我媽還有我奶奶麵前打個馬虎眼。嗯,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有一些東西,不想讓她們知道來曆。”
“是那麵還有雞蛋?”邵彥成追問。
與此同時,他的眉頭也蹙了起來:“那些東西不是你從市場換回來的。它們從哪兒來的?”
他說話的時候沒有用疑問句,而是用了肯定的語氣。
足以證明他早已經看出了不妥,隻是之前可能覺得和薑曉菱不熟,怕她不說實話,想自己暗中調查的。
現在既然聽她主動提起,他自然也就問出了自己的疑問。
薑曉菱在心裡默默的歎了口氣,認命的確定無論是哪輩子,隻要這人認起真來,自己總是騙不過他的。
所以,也不用和他玩心眼兒。
這種腦子靈光的人,和他玩心眼兒,累死的永遠是自己。
不過,她也確實沒想過要騙他。
自己那個夢的事,她不願意告訴家裡人,是知道媽媽和奶奶都是心裡存不住事兒的人。
告訴她們,不確定因素太多,危險係數太大。
爸爸那裡,她還在糾結,但現在老爸不是沒在家嗎?
告不告訴,等爸爸回來再說吧。
原本她還沒想好告不告訴邵彥成,如果告訴的話,又告訴他多少?
可就在剛才,在想到他曾經因為沒有吃的,而把身體搞壞了的時候,薑曉菱忽然就想通了。
自己費勁巴拉的從那個黑匣子裡往外搞吃的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讓家裡人吃好,把身體養好嗎?
如果在有那麼多好東西的情況下,還得摳摳搜搜的,不敢讓人知道,不敢拿出來吃……
那要那匣子有何用?
而且薑曉菱還清楚的記得,上輩子是在過了十八歲生日之後,那個夢就慢慢的不再做了。
也就是說,她對於那匣子的使用時限隻有一年。
如果這一年的時間裡還想東想西,猶猶豫豫,那就是暴殄天物,是腦子壞掉了。
所以,這次跟邵彥成出來,除了是為了去取糧食,最重要的一點是,要向他尋求幫助。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人值得信任,除了家人,薑曉菱能夠想到的第一個就是他。
不,在她的心裡,這個人也是家人。
“那些麵還有雞蛋,還有另外一些東西,是我從一個人手裡換過來的,不過那人是誰,我不能和家裡人說。
你應該也看出來了,我媽和我奶奶都是不經事兒的人,告訴了她們,也幫不上我什麼忙,還讓她們憑白跟著瞎擔心。”
薑曉菱對著邵彥成,無奈的攤了攤手,露出了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可這個人明顯並沒有被她套路,至少從表情裡能夠看出,他並沒有因為薑曉菱的這番話準備就此放過她。
“你想讓我幫你瞞著奶奶和阿姨,可以。”邵彥成看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
然後又繼續道:“那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你又是拿什麼和人家換的?”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彆跟我說是你從謝強那裡弄來的火花。”
薑曉菱一窘,忍不住癟了癟嘴。
小聲的嘀咕了一句:“怎麼什麼事你都知道?你們兩個什麼時候也這麼熟了?”
看到她這副還帶有幾分小孩子氣的模樣,邵彥成的目光柔和了一些,緊繃的情緒也稍微放鬆了一點。
他伸手在薑曉菱的腦門上點了一下,擺出了一副大人模樣,板起了臉繼續追問。
“彆打岔,你先說那個人是誰?你用什麼和他換的糧食?還有,那些東西的來路,可靠嗎?會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邵彥成開始說第一句的時候還能繃得住表情,可越說,語速越快。
即便他依然努力克製,可還是很明顯能夠感覺得到他的緊張。
看著這樣的他,薑曉菱忽然又有點退縮了。
她想,她之前可能忽略了自己將要說出的那番話,對於一個正常人的震撼程度。
她自己是重生回來的。
有這樣的經曆,無論再發生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薑曉菱都自認接受得了。
可,彆的人畢竟沒有她那樣的經曆。
如果自己現在告訴眼前這個人,自己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和彆人換了點吃的,那些吃的還能從夢裡拿出來,變成真實存在的。
邵彥成肯定以為她早上睡的那場覺,到現在還沒醒吧?
即便他願意相信,那也肯定會讓她證明。
她要怎麼做?
當場給他大變麵粉還是大變臘腸?
無論哪一樣,都會把他嚇壞吧?
明天一大早他就要出差,臨走之前受這麼大刺激,萬一腦子不清醒再出點什麼事怎麼辦?
那再後悔就來不及了。
想到這兒,薑曉菱衝著邵彥成又笑了笑,用很輕鬆的語氣說道:“我答應人家不能把名字告訴彆人的,不能說話不算話呀。”
邵彥成氣急。
隻覺得這姑娘還是年齡小,看不透事情的嚴重性。
他又要出聲再勸,薑曉菱卻衝他擺了擺手,
“我不會說人家名字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是用什麼換的。”
“什麼?”
“就是之前我爸爸給在老家的外婆寫了封信,然後那信被退回了。我把上麵的郵票拿去和彆人換了那些東西。”
聽她這麼說,邵彥成忽然就沉默了。
好一會兒才出聲問道:“那張……是《全國山河一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