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洋剛剛一進寢室的門, 就接到了爸爸的電話。
邵國慶在電話那邊以少有的急切對兒子問道:“你現在有沒有空回家一趟?我看這電腦上有個點兒一直閃啊閃,不知道它閃什麼?點也沒反應,彆不是你奶奶那兒有什麼事吧?”
邵洋看了一眼手裡的飯卡, 揉了揉餓的都要扁了的肚子, 默默歎了口氣。
“好, 我現在就回去。讓我媽給我做口飯,我還餓著呢!還有,爸, 你把電腦還我行不?你還了我,這事就不用我來回跑了, 我天天真的要累死了, 你能不能彆這麼摧殘你兒子?”
“少廢話,趕緊給我滾回來!”
“已經在滾了。”
……
邵洋開車回家的時候, 邵國慶已經在門口等候多時了。看到他進門,話也來不及多說,轉頭就往書房的方向走。
邵洋隻得跟上。
他打開電腦看了一下,發現是奶奶和他又做了一筆交易。
“燭台?我奶奶給咱們寄一個燭台乾什麼?”他一邊嘀咕著,一邊點擊了查看。
於是, 一個造型精美的瓷質燭台就這麼突然出現在了桌子上。
就那麼直直的豎在了手提電腦的旁邊。
雖然這樣的情景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可邵洋和邵國慶還是不能平常心對待, 還是被嚇了一跳。
邵國慶依然無法控製的捂了悟心口的位置。
邵洋擔心的看了一眼爸爸,確定他沒事,這才將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個燭台上。
然後就被那份精美給震了一下, 忍不住嘶了一聲。
“我去!我奶也太牛了吧!她從哪兒弄了個這樣的寶貝?這是寶貝吧?我天!爸,這應該是古董吧?我還從來沒見過古董呢!”
他說著伸手就要去拿。
“彆動!”
邵國慶低呼一聲,嚇得邵洋手一哆嗦,直接停在了半空中。
邵國慶沒有理會兒子, 而是轉身去了儲藏室,在裡麵一陣翻騰,愣是將不知道什麼時候放進去的,他們以前用來查看精密配件用的白手套給找了出來。
同時找出來的還有一塊兒柔軟的絨布。
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的將那個燭台移到了絨布上,然後用兩隻手捧著,先捧寶貝一樣將包著布的燭台拿到了書房角落的那個休憩區,放在了茶台上。
這裡靠近陽台,光線很好。即使是冬天,可明亮的日光還是透過玻璃照射進來,將那邊照的明亮亮,暖洋洋的。
邵洋也連忙跟了過去。
爺倆腦袋碰腦袋的挨在一起,將那個燭台看了個仔仔細細。
“爸,這是青花吧?我看著青翠翠的,有點像。”邵洋自己也不明白,怎麼就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好像就是從內心裡,對這個小東西產生了敬畏。
“不知道,我不懂。”邵國慶老老實實的回答。
“給你楊伯伯打個電話,讓他過來看看。”他對兒子吩咐道。
邵洋這次卻並沒有立刻動。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才開口問道:“爸,你想好了怎麼跟楊伯伯說嗎?”
邵國慶手上的動作停了挺,然後試探性的說:“要不,就還說是你之前認識的那個人,賣郵票那個?”
邵洋朝著天空翻了個白眼。
“楊伯伯上次找我說想和那個人認識一下,看看他手裡還有沒有彆的什麼東西,我胡亂找了個理由糊弄過去了。現在你又這麼說……
我是小輩,耍起賴來楊伯伯不好和我計較,你要是說你也認識那個人,到時候楊伯伯天天纏著你找人,我看你怎麼辦?!”
邵國慶愣了一下:“那怎麼說?”
邵洋搖了搖頭。
實在的回答:“我也不知道,總不能說是咱們家誰在舊貨市場撿的漏吧?”
“不能。”
邵國慶想了想:“你楊伯伯那兒不能糊弄,我們幾十年的交情了,在他麵前說瞎話,這事可不能做。算了,直接說吧。”
“直接說?!”邵洋嚇了一跳,頓時急了:“你要把奶奶的事兒給說出來?”
“我神經病?!”
邵國慶瞪了兒子一眼:“我直接和他說,是我媽當年留下來的,後來一直收著,收忘了。現在找他來看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心裡也有個數。老楊不會說什麼的。”
雖然還是覺得這樣有點不是很靠譜,可邵洋想來想去也想不到其他更合適的方式了。
沒辦法隻得同意。
他去客廳用座機給楊燕收打了一個電話,原本是想和他說看他什麼時間有空,到家裡來一趟。
可讓邵洋怎麼也沒有想到的是楊伯伯在電話裡直接給他來了句:“我現在就有空。是你爸那個老東西讓你給我打的電話?他怎麼自己不打?”
一句話問的邵洋隻能乾笑,不知道怎麼回答。
他總不能說,我爸這會兒正抱著我奶奶留下來的東西看呢,沒空和你閒聊……
好在楊燕收也就是順嘴發個牢騷,倒也沒有追究。
隻留下一句:“我馬上過去。”就掛了電話。
邵洋再次回到書房,然後就看到老爹已經不在休憩區坐著了,而是再次回到書桌前,盯著電腦在看。
他將頭湊過去,發現是奶奶發過來了新的短信。
原來,剛才那個東西是奶奶趁中間家裡沒人的時候偷偷傳過來的,根本沒有來得及和他們交待。
現在吃完午飯了,全家人都沒什麼事了,她才過來給他們說一聲。
奶奶在信裡說,這個小物件是她在廢品收購站的朋友送她的,她沒什麼用,就送給他們玩兒。
怎麼處置隨他們意,最後的結果就不用跟她說了,錢她也不要。
奶奶還說,她過完年就要去收購站上班了,以後這種東西應該還會有,有的話她就全給他們送過來。
然後又說,這是她和家裡人商量好的。在他們那個年代,廢品站可是一個好地方,安靜,不招人惦記。
躲開人群會少很多麻煩。
奶奶說,現在謝強在那個收購站做站長,她去了,應該會對她有所照顧,所以讓他們不用操心。
在信的最後,奶奶還特意交待了,讓父親去想辦法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謝強以前的信息。
特彆是他曾經交往過的朋友,還有關於他入獄的具體情況。
奶奶希望多了解一些,這樣好心裡有數,也能監督他在關鍵口兒上不會再重蹈覆轍。
將信看完,邵洋和邵國慶都沉默了。
他們兩個同時感覺到了,從奶奶重生之後,她的生活已經和前世產生了大的改變。
她再也不可能是前世的那個她了。
相信無論是她還是她周圍的人,都應該能夠因此而受益。
這樣的發現,讓兩個人都挺高興的。
邵洋從電腦上收回目光,望向父親,問:“爸,奶奶說的那事你準備怎麼辦?要不,讓姐夫找人打聽打聽?雖然這案子已經過去了幾十年,好歹他現在在公安局上班,要是想辦法從係統裡找一找,沒準兒還能找出來點信息。”
邵國慶搖了搖頭:“暫時不用。那時候運動剛剛結束,百廢待興,一切都還沒走上正軌。所有的部門都亂的很,個人檔案什麼的不一定能留到現在。
你謝家大爺爺的那個事兒,其實你爺爺在世的時候已經查的差不多了,不用那麼費事。”
聽爸爸這麼說,邵洋是真的驚訝了。
雖然他對於奶奶和爸爸所說的謝強,謝家這位大爺爺並沒有什麼印象,可是他們家和謝家的二爺爺,三爺爺兩家來往還是很多的。
這麼多年,兩家人的關係一直很好。
看爸爸給奶奶寫的信,當年謝家大爺爺的案情一定有冤,可這麼多年,卻從來沒有聽他說起過。
彆說他了,連謝家,也沒見有人說起,更沒見有人提出要為大爺爺申訴的。
看他還想再問,邵國慶衝他揮了揮手:“你趕緊去吃飯,你媽早就給你做好了。我先給你奶奶回封信,有什麼想問的,晚上再說。”
說完就低下了頭望向鍵盤,再也不理會他了。
邵洋無奈,隻得轉身出了屋。
聽到兒子離開的腳步聲,邵國慶歎了口氣,然後在鍵盤上敲下了:“媽,謝伯伯的事兒其實當年我爸查過……”
當年謝強出事之後,邵彥成可以說是立刻放下了手邊所有的工作,用了全部的心力去調查。可調查出來的結果卻讓他失望至極。
謝強是運動之後第一批做生意的人,也是最早富起來的那一批。
他最早的時候是跟著一個叫做王燕林的人合夥一起去越城進服裝,然後拿回寧城賣。
因為肯吃苦,又有點小運氣,沒有幾年就賺的盆滿缽滿。
在原始資本積累到了一定的數目之後,兩個人就分開了,各自經營起了自己的生意。
謝強還好,那個王燕林忽然之間有了這麼多錢,人一下子就飄了。心思也不在生意上了,開始迷上了賭-博。
賭徒自然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不過半年時間,王燕林的生意已經做不下去了,媳婦也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謝強知道了這個消息,自然不能不管。他就放下了自己的生意,開始一個賭-場一個賭-場的去找。
找到就把人往回拽。
可賭性難改,那急紅了眼的賭徒哪裡是那麼好挽救的?
他一次次把王燕林找回來,王燕林又會一次次的再反折回去。
按理說到了這個時候,一般人基本上也都放棄了,畢竟王燕林的老婆都放棄了他,回了娘家。
可謝強卻是個認死理的,鍥而不舍,一次又一次的和王燕林擰上了。
那個年頭,人手裡都沒什麼錢,寧林的地下賭局也沒有很多。
王燕林在很多人的眼裡,那就是一條大魚,沒有什麼人不認識他的。
而謝強經常跟在他身邊,刷存在感多了,認識他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
反正,後來在很多人的感覺裡,他倆就是一夥的。
再後來,嚴打了。
王燕林被人供了出來。
結果一看到他,那些人忽然就又想到了謝強。
本著坦白從寬的心態,他們又把謝強供了出來。
三人成虎,更何況在多數人的眼裡,謝強和王燕林本來就是一夥的,連王燕林的供詞都被認為是在幫他推脫。
這就讓謝強怎麼也說不清了。
加上那時候確實是有史以來最大幅度的嚴打,全國一次性不知道收關了多少有犯罪前科的人。
這就造成了一些小案子處理起來確實是簡單粗暴。
謝強和王燕林從被抓到收審到最後的宣判,被執行,總共也不過一個月時間。
邵彥成這邊事情還沒有查清楚呢,那邊執行通告就已經貼在了家屬院門口。
他最後是在執行通告上才看到謝強居然還有流氓罪這一條!
再次打聽才知道,因為王燕林生活混亂,於是與他同夥的謝強就也被加上了這一條……
這件事其實在九十年代初期的時候,在邵彥成和謝家兩兄弟一次又一次的反複申訴之後,已經被平反了。
還給老太太賠償了幾萬塊錢。
可人都沒有了,這賠償又有什麼意義呢?
當初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是王燕林,可他也同樣被判了死刑。
誣陷謝強的那些人,最後也沒人逃過同樣的結局。
人死事了,這件事最終的結局就是謝強被冤去了一條命,而害他的人全跟著死了,想報仇都找不到人。
邵國慶將這封信寫好,卻遲遲無法按下發送鍵,生怕母親看了信之後,心裡會跟著難受。
就在他還在反複糾結的時候,書房外麵卻傳來了妻子和老友楊燕收的寒暄聲。
邵國慶一驚,連忙將信發了出去。
楊燕收接到邵洋電話的時候,正和家裡人一起在外麵吃飯,所在的飯館離邵國慶家不遠。
所以掛了電話之後,他乾脆就讓兒子直接把他給送到這兒來了。
看到邵國慶出來,楊燕收笑道:“喲,你舍得回來了?我以為你準備徹底就在那兒養老了呢,怎麼,又覺得家裡好了?”
邵國慶笑了笑,沒有接他的話茬。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書房:“屋裡說。”
說完,衝著妻子交待了一句:“讓邵洋開車帶你去買點菜,晚上留老楊在家裡吃飯。”
一句話說完,還在餐廳裡吃飯的邵洋頓時急了,飯也不吃了,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看到兒子這個樣子,徐惠萍一臉的無語。
“行行行,你們都去忙,我自己去,全都是指望不上了。”
如果是平時,老媽這麼說,邵洋肯定就去幫忙了,可今天,他卻隻是對著徐惠萍乾笑了兩聲,然後跑過去摟了一下她的肩膀以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