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怎麼還不睡啊?”
“睡什麼睡?你們一個兩個的都沒回來,我哪兒能睡得著?”
“我爸還沒回來?”
“嗯,估計還得待會兒。你跟謝強說得怎麼樣了?”
薑曉菱於是將剛才謝強說的話都跟媽媽複述了一下,隻除去介紹信那一段。
那事讓媽媽知道,除了會瞎操心之外,根本沒一點用處。
果然,聽了她說的話,徐寒梅頓時高興了起來。
接連誇了謝強好幾句不說,還一疊聲的要去感謝一下封朝霞。
任由母親又絮叨了幾句,薑曉菱才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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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薑曉菱如往常一樣的起床。
就在她迷迷糊糊,拿著牙杯,毛巾正準備出去洗漱的時候,忽然聽到主臥那邊傳了了父親的咳嗽聲。
一個激靈,她瞬間完全清醒了過來。
她這才想起來,自己腦袋頂上懸著的那一塊兒大石頭,還沒有來得及落地呢!
爸爸昨天晚上回車間後,肯定會聽說她發飆的事兒。
今天這一頓收拾肯定是跑不了的。
即便如此,她還是抱著僥幸心理,以最快速度衝刺般洗漱完畢。回去換好衣服,連早飯都沒吃就想開溜。
結果手還沒有碰到門把手,身後就傳來一聲冷哼:“這會兒慫了?昨天晚上不是表現的很勇敢嗎?聽說,你都會和人吵架了?”
“沒有……”薑曉菱無奈的揉了揉鼻子,還是轉過了身。
她垂著頭,從頭發縫裡悄悄的打量了一下父親的表情,結果卻發現——
父親麵無表情。
“爸,我錯了。”
她歎了口氣,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昨天那會兒是氣上頭了,後來我也知道當時表現的太衝動了。你放心,下次不敢了。”
“你還想有下次?!”
“不是,沒有!”
“我跟他說了,不行。”薑立南忽然轉換了話題。
薑曉菱有點沒聽懂:“什麼不行?”
薑立南瞪了她一眼:“那個戀愛報告,現在不行!我女兒連十八歲都沒有,戀愛什麼戀愛?正是大好青春,要回報國家的時候,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乾什麼!有什麼想法,一切都等你生日之後再說!”
說到這裡,他又哼了一聲:“今天開始,午飯不用你送了,讓你哥去送!你沒事少往廠裡亂跑!”
薑曉菱抿了抿嘴,沒敢吭聲。
其實父親不會同意這在她意料之中。
她爹在家裡都說了一百次了,說女孩子不用急著那麼早嫁人,可以在家裡多留幾年。
她現在都可以想象,昨天邵彥成找爸爸說戀愛報告的事兒,會被爸爸罵成什麼鬼樣子……
想到這兒,她的心裡還真的湧上了一抹同情。
隻是在聽到爸爸又說不讓她去送飯了,薑曉菱頓時不乾了。
“那不行。我哥今天就要去廢品站報道了,以後他也要去我們站裡上班,和強子哥一起上晚班。所以,中午他要補眠。”
薑立南怔了一下,顯然他之前根本不知道這個情況。
可即便是這樣,他也沒準備鬆口。
“補什麼眠?送個飯能耽誤他多少瞌睡,彆找借口,送完再睡!”
“不是!”薑曉菱急了:“爸,我今天中午找邵彥成有事!”
她連忙將要求邵彥成那個在省城工作的朋友,幫表哥解決介紹信的事兒給爸爸說了。
薑立南聽後,瞪圓了眼睛:“那就更要你哥去了。讓他早點去,順便帶上紙和筆,到時候把他的個人情況寫清楚,好讓彥成跟人家說的時候更方便。”
說完,伸手在薑曉菱的腦袋上拍了一下:“趕緊去吃飯,腦子裡彆天天七想八想的,安安生生上你的班!”
薑曉菱頓時再沒了一點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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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六月。
徐海成的介紹信早就拿到了手,現在已經在廢品站工作了小半年。
這期間,因為薑曉菱還有遠在網絡另外一端的家人們共同關注,薑立南在毫無所覺的情況下,熬過了生死大關。
也讓薑曉菱對於通過努力,改寫命運更加充滿了信心。
這天早上,她吃完飯剛一出門,就和從外麵進來的張美芳碰了個正著。
“哎呀,曉菱,我來的真巧!再晚一會兒你可不就走了嗎?”看到她,張美芳笑著迎了過來。
“是,我今天早上起得早,出門就早了點兒。怎麼,找我有事?”
“是呀,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張美芳興奮的說道。
“什麼好消息?”薑曉菱也被好友的情緒所感染,語氣裡也帶出了幾分好奇。
“技術科這次考試名單出來了,你們家邵彥成考了個第一!怎麼樣,這是好消息吧?”
自從那次晚上和李荷花對峙之後,薑曉菱和邵彥成是一對兒這件事在廠裡,家屬院都迅速的傳開了。
她那時候一口一個“我們家邵彥成……”,現在院子裡無論誰,在她的麵前提起那個人,前麵都會加一句“你們家”。
開始的時候,她也不好意思,還解釋幾句。
後來發現自己無論怎麼說,也改變不了這個既定事實,沒誰會改變,她也隻能認了下來。
現在聽美芳這麼說,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了。
雖然邵彥成考上技術科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可是聽說他考了第一名,薑曉菱還是很高興的。
隨即她又想起了那個女人,追問道:“於白桃考上了嗎?”
“沒有。”張美芳搖了搖頭。
“她上學的時候都是混的,那個成績,怎麼可能通得過技術科的考試?我爸爸說,她數學幾乎交的就是白卷,英語更是一個單詞都不認識。幸好這次不對外公布考試成績,不然,還不丟死人了。”
於白桃就是之前跟她搶衣服的人,張美芳對她自然沒有什麼好感。
當初聽說她也要去考技術科,氣得小姑娘跑到薑曉菱家裡接連纏了她好幾天,非要讓她也去報名考試。
那架勢,要不是她的數學成績實在太差,估計就要親自上陣了。
現在,知道於白桃考得一塌糊塗,張美芳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遮都遮掩不住。
薑曉菱笑了笑,伸手在她的臉蛋上戳了一下:“你啊,快把這臉上的表情收一收。她就算是沒考上技術科,她媽可還在廠子裡上班呢。
你現在也到衛生所幫忙去了,和她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彆讓她再看出來,回頭再引來點什麼新的麻煩。
這種人家,慣常習慣背後給人捅刀子,能躲還是躲著點兒。”
張美芳癟了癟嘴,可還是聽話的點了點頭。
然後又有點沮喪的對薑曉菱說:“其實,我也沒有什麼可嘲笑人家的。就憑於白桃她爸爸,現在在市裡革-委會當副主任的官職,說實話,她非要進技術科,我爸爸都攔不住。
最多就是到時候當祖宗一樣供起來,不給她安排工作。現在隻希望她要點臉麵,不會非去不可吧?”
說到這兒,她又想起了薑曉菱和於白桃之間的過節,連忙又安慰了幾句:“不過我覺得於白桃應該不會去的,她一向那麼傲氣,這都被刷下來了,她應該不會那麼厚臉皮吧?
再說了,就算是她臉皮真的有那麼厚,你們家邵彥成也不會看上她的。”
“我知道。”薑曉菱點了點頭。
然後看了一眼外麵的天色:“彆說了,你也趕緊回吧,再不走,我還好,你是肯定要遲到的。”
聽她這麼說,張美芳也急了,朝她擺了擺手,轉身就往外麵走。
一邊走,嘴裡還一邊嘀咕:“今年廠裡的自行車票到現在還沒有發下來,這年都過了一半兒了。要是發下來,我爸爸今年就能排上隊了。到時候買了自行車,我好歹也能沾沾光。”
說到這裡,她抬起頭,衝著薑曉菱又笑了笑:“曉菱,到時候我們家要是萬一能得到自行車票,買回來車子,我們兩個一起學啊?!”
“好。你趕緊走吧!”薑曉菱又一次的催促道。
其實她會騎自行車,不僅會騎,還騎的很好。
那時候她每天都要騎車接送慶慶上學放學,中間還得跑到菜市場買菜。
有時候還得去買油買糧。
不說二四的女士坤車,二八大杠她騎起來都沒有一點問題。
之前兒子還特意詢問過她,看要不要給她寄過來一輛自行車?
薑曉菱想了想,拒絕了。
實在是太招搖了,現在整個家屬院也不過就那麼幾輛,都集中在乾部家庭裡。
而他們通常也並不怎麼騎,都是去開個會什麼的才用一次。
以自己這樣的家庭,冷不丁的多了輛車,讓她怎麼解釋?
薑曉菱剛剛在站裡上了一會兒班,估計都沒到九點,謝強就從外麵走了進來。
一進門不等她出聲詢問,謝強就臉色陰沉的對她說:“你趕緊回家,這兒的活我替你。”
薑曉菱的心裡猛地一跳,頓時產生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強子哥,發生什麼事了?”她緊張的問道。
這一次,謝強並沒有安慰她,而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沉聲說:“剛才居委會的人去你家找你媽媽談話了,要動員你下鄉。”
薑曉菱的頭嗡的一聲,簡直瞬間就要炸了!
讓她下鄉?!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怎麼現在忽然會提到這個?
看到她的表情,謝強的眼中也寫滿了同情。
可他是過來人,當初也經曆過同樣的事情,所以更明白,這種事——避無可避。
現在的政策就是這樣。
每家每戶隻要不是獨生子女,就必須有一個人下鄉。
彆說像薑曉菱這樣的,家裡老大,後麵弟妹年齡小,唯獨她一人各方麵都完全符合下鄉條件的。
就連當初他因為腿傷返城之後,街道上的人都還專門來家裡調查過情況。
那真的是他們家謝壯,謝誠年齡太小了,不然肯定還是要再出一個人的。
就這,現在謝強都不敢保證,過幾年謝壯能夠逃得了這種既定的命運。
謝強能夠想到的事,薑曉菱又怎麼會想不到?
上輩子她之所以沒有走這條路,是因為父親過世,她進廠裡接了班。
接班?
薑曉菱眼睛頓時一亮:“強子哥,我是有工作的呀?不是說有工作的,就可以不用下鄉了嗎?!”
謝強抿了抿唇:“可你是臨時工。臨時工不在優待的範圍內。而且,咱們收購站就隻有一個正式工的指標。”
謝強的話,就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澆了下來,澆的薑曉菱在這六月的天裡,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冰涼冰涼的。
她之前從來不知道還有這項規定,原來臨時工也是要下鄉的。
看她還站在這裡發愣,謝強又提醒了一句:“你趕緊回去吧。你媽媽和奶奶這會兒還不知道得多慌呢!剛才我出門的時候就看見你媽在外麵抹眼淚……”
“曉菱啊,”謝強頓了頓,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要怎麼安慰她。
好一會兒才艱難的說道:“其實,下鄉吧,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可怕。彆聽那些人胡說,其實隻要適應了,也能過。”
薑曉菱點了點頭,謝過了謝強,就匆匆的換了衣服,回家。
一路上腦子裡都是混亂的,完全無法思考。
如果要問她怕下鄉嗎?她怕。
上輩子薑曉菱沒有下過鄉,卻聽了太多太多關於知識青年在鄉下的故事。
她肯定心存膽怯。
可這並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她走了,家裡怎麼辦?
現在家裡的生活條件,因為有了黑匣子的緣故,比之以前,好了不知道要有多少倍。
彆的不說,全家人的身體狀態,就完全能夠說明問題。
爸爸能夠熬過生死之關,邵彥成沒有再得胃病,都和那匣子脫不了關係。
如果她走了,那匣子肯定是跟著她走,留都留不下。那一家人的吃喝怎麼辦?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而且,薑曉菱也不想讓一家人好好的,再重新去過從前的苦日子。
憑什麼呢?!
憑什麼她有一倉庫的吃的喝的,家裡人卻要吃糠咽菜?!
可她也不敢都拿出來啊!
那不是給家裡招災嗎?
那比沒吃沒喝還要恐怖!
另外,還有一點,薑曉菱現在連想都不敢去想,那就是母親的生死劫。
如果按照上輩子的發展,再有大半年的時間,就到了母親病重不治,離世的日子了。
如今,她每天都按照邵蔓寄過來的方子和藥,逼著母親吃,幫助她調養。
可效果到底怎麼樣,不到那一天,誰也不知道。
這下鄉又不是一天兩天就會回來,這一去就是幾年,甚至十幾年!
她要是走了,媽媽的身體垮了,那算誰的?!
薑曉菱實在是這輩子再也不想承受那種喪母之痛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充斥在薑曉菱的腦海裡,壓得她腦殼都要爆炸了!
她很努力的想要平靜心態,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要冷靜。可是毫無效果。
因為她心裡太清楚了,這下鄉的事兒不是彆的,這個是沒有人能夠抵抗或者協調的。
這可以說,就是命令。
而且,自己家的情況擺在這裡,她不去誰去?
小河去?還是寧寧美美去?
完全沒有任何操作空間!
薑曉菱越想越絕望,腳步也越來越沉重。
快走到家屬院門口的時候,她幾乎都要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