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係, 你拿出來讓我看看。”邵彥成從容回答。
看上去雖然麵色冷靜,其實是腦子全都木了。
薑曉菱沒有說話,而是伸手拉著他一起走出了廚房, 來到了客廳。
邵彥成因為是部隊轉業的, 之前是軍人身份, 所以到機械廠級彆套改的時候, 套的就比他一批的其他同齡人要高。
在韓兵,程林他們都住小單間,或者幾個人合著分一個小套的時候,他就和他師父一樣, 分了兩室一廳了。
隻不過比起薑家那擠的走路都費勁兒的屋子,他這客廳就不知道看上去要大多少。
因為除了最角落裡擺放著一個一看就是擺設的舊桌子外, 就隻有兩個板凳, 其他地方全是空蕩蕩的。
什麼也沒有。
薑曉菱拉著邵彥成在客廳中央的空地站好,然後將手往他們兩個的正前方一伸, 然後, 一個很大的鑄鐵爐子赫然出現在了他們麵前。
縱然邵彥成提前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還是嚇得不由自主的朝後退了一步。
那個爐子很大, 單看主體, 就有半人高, 一個男人伸直了單臂那麼寬, 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最大號的樟木箱的體積。
其實這並不是最讓人驚訝的。
最讓人驚訝的是這還不算, 薑曉菱又一次伸手指向了爐子旁邊, 然後一大捆長短不一的鐵皮煙囪猛然出現在了他們兩個人的眼前!
那些煙囪都是白鐵皮做的, 足足有十幾二十根。
最長的看上去得有快兩米,最短的可能連一米都不到。
除此之外,還有五六個大小不同的彎頭。
能夠看得出製定這些煙囪的人, 是不了解他們現在實際房子的大小,本著寧多勿少的原則,儘可能的往多裡做。
所以,就做了這麼一大堆,瞬間原本空曠的客廳一下子就占滿了。
小兩口都不得不往後又倒退了很多步。
看著那明晃晃,嶄新鋥亮的煙囪,還有敦實貴重的爐子,邵彥成的內心無比的震撼!
他確實被嚇了一跳。
倒也不是因為這些東西有多大,而是——
現在的年月,實在是沒有誰會用這麼多的鑄鐵去做一個爐子還有這麼一大堆的煙囪!
實在是太奢侈了!
雖然大煉鋼鐵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可如今的社會,鋼鐵資源還是很緊缺的。就好像他們機械廠,每年為了拿到多一點的指標,王廠長為難的頭發都要白了。
這麼大一個鐵爐子,根本是在現在這時候,想都不敢想的奢侈物件。
誰家要是擺個這兒,那必定會遭到數不清的人眼紅。
就在邵彥成盯著爐子發呆的時候,薑曉菱已經圍著它轉了一圈了。
她其實在倉庫裡看到這個的時候就已經有點奇怪了,奇怪為什麼黑匣子這一次沒有把它給攔下?
她仔細琢磨了一下,覺得可能是因為在他們這個年代,或者在他們這個年代以前,應該有這個東西的存在。
畢竟往上數個十幾二十年,貧富差距還是很大的。
那些富戶家裡有些平常人家用不起的東西也很正常。
所以黑匣子一時間有點無法判斷,就讓兒子一家鑽了空子。
她才不去細思這爐子出現在這個時代好不好呢。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薑曉菱其實已經很清楚,即便這個時代有,一時半會兒他們也是不敢拿出來用的。
太紮眼了。
既然如此,她就更得好好看看,哪怕是過過眼癮呢!
這個爐子也是燒蜂窩煤的,不過最中間的那個爐膛和她們現在用的不太一樣,看上去也可以用來燒焦炭。
爐子設計的很精巧,鏟煤灰的地方居然是一個活動的垃圾鬥,需要倒的時候直接將那個鬥拿出去倒掉就可以了。
而在爐膛的旁邊還專門設計了一個類似於小櫃子的地方。
她隨手拉開小櫃子上的把手,發現裡麵的空間被分成了三格,中間用鐵皮相隔。
每一格都正好可以放下一個大鋁製飯盒,一看就是讓人利用餘溫蒸飯熱菜的。
看到那兒,薑曉菱的眼前仿佛已經看見大早上一起床,就能夠吃到利用晚上爐膛裡的餘溫,煮熟了的熱粥,還有烤得香噴噴的紅薯時的情景。
想得她忍不住深深的歎了口氣,眼神起全是豔羨。
這要是能用,冬天的時候肯定整個屋子都會變得暖和起來了!
她再也不用縮手縮腳,恨不得天不黑就想鑽被窩,邵彥成也不用為了寫東西而兩隻手都長滿凍瘡。
要是能給爸媽家裡也裝一個……
隻憑想象,薑曉菱的眼睛都忍不住亮了起來。
可轉而又變得暗淡。
想那麼多有什麼意義?他們隻有看看的命……
邵彥成原本隻是在內心裡感歎,無意中一轉眼,正對上妻子失落的眼神。
他頓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愛憐的在她的頭發上撫了撫,溫聲勸道:“先收起來吧,咱們現在用不著。”
薑曉菱沉默著點了點頭,將爐子和煙囪全都重新收回了倉庫。
看到妻子這個樣子,邵彥成眉頭微微的皺了皺。
他又想起之前她曾經問過自己的,關於自行車的事情。
看來,是要認真思考如何將這些東西拿出來的辦法了。
畢竟,妻子已經不止一次的在他麵前提過,那匣子很有可能會在她十八歲之後慢慢的消失。
如果真有那一天,一想到這樣的好東西也會隨著那匣子消失,邵彥成感同身受的理解了妻子曾經表現出來的心痛。
換他,也會受不了的。
經過了這樣一個插曲,時間馬上就到了八點。
薑曉菱不再忙活了,而是和邵彥成一起回臥室,重新在板凳上坐了下來。
如今的她,已經不用像最初,必須要本人進入到那個房間才能看到裡麵的東西,現在的她,已經可以用意識在裡麵隨意操控。
即便是正在裡麵交流的時候,外界發生的動靜她也是能夠察覺到,並且能快速做出反應的。
所以,薑曉菱覺得自己可以成為一個交流的媒介,為他們父子,祖孫間的溝通相互傳遞信息。
薑曉菱依然讓邵彥成坐在了她的對麵,然後伸手與他十指相握。
然後才說道:“我先進去看一下,看看慶慶他們來了沒有。你不用擔心,我沒事。我和他們聯係上,就會跟你說。”
邵彥成點了點頭,神情裡卻帶出了幾分緊張。
薑曉菱重新回到了倉庫,此刻收件箱未讀信息的紅燈已經開始閃亮。
看著那紅燈,她的臉上很自然的就流露出了一抹微笑。
她用手將郵件點開。
這封信很長,能夠看得出是幾個人一起寫的。
最先是兒子的語氣,在信中他代表了全家對於父母的成婚表示了由衷的祝賀和喜悅。
雖然字裡行間能夠明顯感覺得到說出這番話時,他多少是有點尷尬的,用詞遣句看上去都比以前注意的多。
可還是能夠感受得到兒子對此事發自內心的歡悅和讚成。
兒子下來是兒媳寫的一段話,話不多,隻是告訴薑曉菱,說給她結婚的衣服準備選好寄過來了。這次買的是成衣,讓她試試看喜不喜歡。
另外又說,給公公準備的衣服還在做,大概明天下午才能做好,到時候會第一時間寄過來的。
看完了兒媳寫的那些話,然後薑曉菱就在信的下端看到了用孫子邵洋和孫女邵蔓語氣寫出了一些句子。
邵洋依然是那番大男孩在長輩麵前,熱熱鬨鬨,又鬨騰又跳脫,卻偏偏一點也不討人嫌的做派。
他在信裡寫道,聽說爺爺奶奶結婚的消息時他正在準備期末考試,然後被驚得腦子一空,之前學的那些知識點一下子全都給忘了。
還和奶奶撒嬌說,這次要是考試考不好,就是爺爺奶奶的原因。是他們把他嚇著了,得讓他們賠!
看得薑曉菱忍不住的笑。
接著邵洋又說,之前的那次比賽他拿了全國的金獎,獎品是一塊金牌,純金的。他想用那個作為送給爺爺奶奶的新婚禮物。希望他們喜歡。
還說他們必須喜歡,因為這是他所擁有的最貴重的東西了。
這金牌代表了他對爺奶發自內心的祝福。
看到這裡,薑曉菱的笑容更暖了。
雖然她看不到孫子的真人,隻能靠最早那張照片裡的模樣去勾畫他的一舉一動。
可即便這樣,她也仿佛能夠看到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一個全天下最好,最優秀的孩子。
或許是因為她的表情太過於豐富,此刻還在床邊坐著緊張觀察著她的邵彥成實在是擔心。
忍不住輕輕扯了扯她的衣角。
薑曉菱這才反應過來。
她連忙收回思緒,用手抹了抹微微潤濕的眼睛,對他說:“你等一下啊,我把孩子們的信念給你聽。”
然後她用意識在腦海中再次將黑匣子調至信件的頁麵,一字一句的給邵彥成念了出來。
邵彥成看著妻子就這麼垂眸坐在自己的對麵,一字一句的念出了一些完全不可能出自她口的話。
開始的時候,他並沒有聽進去,隻覺得這種狀態說不出的違和。
彆扭得很。
他和妻子剛剛領證,儀式還沒辦,甚至還算不上真正的結婚,現在卻要跟她坐在一起,聽她念來自於兒孫們的祝福。
這樣的事,光想想,邵彥成就覺得怪異的讓他說不出來的難受。
他還能坐在這兒,聽妻子念,實際上更多的是不想違背了她的心意。
可慢慢的,或許真是是有血脈相連。
隨著薑曉菱一點點複述出信裡的內容,邵彥成自然而然就感受到了那些字句中所包含著的真摯情感。
這讓他不得不動容。
邵彥成自幼失怙,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心中最大的缺憾就是從來沒有感受過家庭的溫暖。
如今,身邊坐著妻子,耳邊環繞著兒孫們的念叨,這讓他又一次有了做夢的感覺。
可這樣的夢卻讓他從心底感到溫暖和踏實。
看著妻子跟變戲法一樣,邊說著話,邊變出來了一個小小的金牌,告訴他那是孫子得的一個全國競賽的金獎獎牌。
然後又變出來了一件特彆好看的粉紅繡花襯衣,告訴他是這兒媳婦給她買的嫁衣……
說完,還跟哄小孩兒一樣,讓他彆急,說給他也做了,明天才能取。
慢慢的,邵彥成也投入了進去。
開始享受起了這種被家人嗬護的美好,嘴角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翹了起來。
他將金牌放在指尖摩挲著,又將手妻子拉過來坐在他的身邊,兩個人一起去看那繡花襯衣。
這一刻,邵彥成隻覺得歲月靜好,恨不能將這一刻永久的定格。
可就在這個時候,薑曉菱嘴裡一個磕絆,將這份溫煦完全給打碎了。
她忽然住嘴,不再往下說了。
不僅如此,還像是遇到了什麼事一樣,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然後邵彥成眼睜睜的看著她露出了一個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的表情。
緊接著飛快的站起身,一邊小聲的嘀咕著:“這小壞蛋!”
一邊竄到了一邊兒,就像是他身上有針紮了她一樣。
邵彥成被妻子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不由得也跟著站了起來,追問了一聲:“怎麼了?”
“沒事。”薑曉菱的臉火燒火燎的,窘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她簡直不敢與男人對視,用力的將臉側向一邊,看都不看他。
她忽然連解釋都不帶解釋的轉身就往門口走,胡亂丟下一句:“我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說。”
然後就要開溜。
雖然嘴上說著沒事,可那行為哪裡像是沒事?
簡直就是事兒大了!
這種情況下,邵彥成怎麼可能放她走?
他一把抓住了她:“到底怎麼了?說實話!”
“真沒事……”她開始掙紮。
“好好說,說完再走……”
邵彥成倒也沒有使勁拽她。
看她擰勁兒,他索性放開了她的手,轉而直接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進了懷裡。
他俯下身將臉貼在了她的肩膀上。
悶聲悶氣的說:“你信還沒念完呢!”
聲音裡竟然帶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
這樣的邵彥成是薑曉菱從來沒有見過的。
這個男人比她大六歲還多一點,上輩子結婚的時候都已經二十五了。
在她麵前,他表現的一直都是穩住,踏實,值得人信賴和依靠的。
兩個人相處了十多年,她隻在臨死那一天見過他哭,見到他失態。
可即便如此,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幼稚的一麵。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就是領了一個證,這人怎麼就全然變了樣子?
變得……如此黏人?
看著這樣的邵彥成,薑曉菱不知道怎麼,心驀地就軟了。
她知道不說清楚這人肯定不會讓他走。
而且畢竟是過來人,又不是真正的十七歲小姑娘。
雖然羞窘,害臊,可薑曉菱心裡明白,蔓蔓這麼做是真心對她好,是替她擔心。孩子的這份情她怎麼都得領。
她仰頭望天,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垂在身側的手中忽然就多了一個牛皮紙袋。
她咽了口口水,努力讓聲音保持鎮定。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咱們還有一個孫女叫蔓蔓?”
邵彥成抬起了頭,不明白妻子怎麼這會兒會提起孫女?可還是點了點頭。
“嗯。”
薑曉菱的目光開始遊移,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邵彥成。
嘴裡卻以最快的速度說道:“蔓蔓的職業是醫生,在醫院工作。所以,嗯,就是她的腦子有點異於常人……”
“異於常人?”邵彥成有點不解。
鬨不懂妻子怎麼會將這樣的四個字用在一個小姑娘的身上。
“就是,腦子有問題!哎,這是她送給咱們的結婚禮物,你看看吧!”
薑曉菱咬了咬牙,將這些話一口氣說了出來。
說完,眼睛一閉,一副死就死了吧的表情,把牛皮紙袋遞到了邵彥成的麵前。
“什麼禮物?”邵彥成看著她,有點遲疑的接過了紙袋。
打開來,看到裡麵放了好多個粉紅色的小方紙盒。
“這是什麼?”
他說著,隨手拿出來了一盒在手裡細瞧。然後就看到盒子正麵寫了四個字:衛生用品。
“衛生用品?”他更加的不解:“什麼衛生用品?”
他邊說邊又將紙盒打開。
在他將一個透明的小方袋從紙盒中取出的時候,薑曉菱猛然用雙手捂住了臉,緊閉雙眼,麵朝天空,臉上赤祼祼的寫著三個字:“我死了!”
邵彥成盯著袋子看了半天,一個從來不敢想的念頭一下子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