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按說在這種情況下,作為跟著他一起來的,廠代表之一,他很應該將於白桃給大家介紹一下的。
可他就像是完全忘了這回事。
任眾人的交頭接耳說得於白桃麵紅耳赤,他就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一般。
他領著眾人先走到薑立南和徐寒梅還有老太太跟前,和他們說了恭喜,又和迎過來的兩個新人調侃了幾句。
然後就直接走到了大家特意空出來的空地處,宣布了儀式開始,並且代表廠領導為兩位新人主婚。
任於白桃被眾人議論,被同事疏遠,尷尬的站在那裡。
家裡的地方就那麼大,來的人又多。看到儀式開始,大家全都開始往裡麵擠,想要看的更清楚一點。
開始的時候,於白桃還和黨辦的幾個同誌挨著站,可慢慢的,就被有意無意的人群給擠到了一邊。
後來更是被不知道什麼人,乾脆直接給推到了人群外麵。
她想要再擠進去一些,將那兩個人看得更清楚一點,已經是不可能的了。
可即便如此,於白桃還是看清楚了,那清楚了薑曉菱的樣貌。
於白桃是今天上午剛剛到機械廠報道的。
現在在黨辦做臨時工,是一名宣傳乾事。
按道理剛到了一個新環境,就算是裝也得裝幾天,好歹給領導們留下一個好印象。
可在聽了姐姐說邵彥成結婚了的消息後,她揪心了一晚上,連裝都裝不下去了。
特彆是下午的時候,在聽說廠領導們今天晚上都要來參加那個人的婚禮,她硬是厚著臉皮主動要求,跟著一起過來了。
其實要說於白桃是過來找茬的,那也不是。
她又不傻,這是什麼環境?她要是找事,那會給領導們留下一個什麼印象?
她今天來,其實大半還是因為不服氣!
說起來於白桃自認為在寧林也算是一朵花,之前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街道,誰見了不誇她一句好看?
除了張美芳,比她白點,高點,於白桃覺得全寧林再也沒有比她更出挑的姑娘了。
可為什麼那個邵彥成,就是對她沒一點興趣呢?
於白桃追邵彥成不是一天兩天了,從一年前去找她媽,在機械廠門口無意中看到他之後,就開始了追求之路。
可讓她怎麼也沒有想到,追了這麼久,全家都出動了最後居然會落了這樣一個結果。
於白桃是憋了一口氣今天要來和薑曉菱比一下的,為此她中午還專門回家換了一身衣服。
穿上了爸爸手下特意托人從海城給帶回來的細花布襯衣。
襯衣紐扣還是有機玻璃的。
比之前張美芳穿過的那件衣服,看上去還要好看幾分。
她是抱著必定能把這個女人給比下去的心態來的,想讓邵彥成在比較了她們兩個之後,打心眼裡後悔!
雖然她絕對不會給他吃回頭草的機會,可是借此出一口氣對於於白桃來說,是必須的。
可現在——
即便心裡再不想承認,在看到薑曉菱的時候,她的心裡還是猛地不爽了一下。
她沒有想到,這個之前連名字都沒有聽說過的人,居然看上去比張美芳還白!
不,她不僅僅是白,氣色也說不來的好。
臉蛋兒紅撲撲的,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熱的,看上去水靈靈的。
特彆是她身上穿的那件粉紅色短袖襯衣,更是看得於白桃眼都紅了!
那衣服,她是從哪兒買的?
竟然將自己身上這件海城帶回來的新襯衣都給比下去了。
這會兒於白桃都沒有心思去想邵彥成了,眼裡全是薑曉菱的衣服,還有這家裡的擺設。
剛才她也聽到彆人說了,說這些都是薑家給女兒帶過來的陪嫁。全都是薑曉菱她爸媽這些年給她積攢的。
這話聽得於白桃心裡酸酸的。
她就算是再自我安慰,她心裡其實也是知道的,家裡如今有的好東西,將來都是要留給弟弟的。
就算是她爸媽現在對她再寵,可一旦牽扯到家產,那必定兒子排在第一。
她想有一天也像薑曉菱這樣風光大嫁,根本是絕無可能。
一時間,於白桃的臉色變得越來越不好看了。
可她的臉色好不好看的根本沒有人關注,甚至她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有人注意。
這個晚上大家前所未有的熱情,直鬨到九點多,鬨到王廠長都拿出加班來嚇唬人了,鄰居們才慢慢散去。
直將小兩口還有薑家眾人全都累得人仰馬翻。
仨小的在今天這樣的環境裡,興奮得就像是脫了韁繩的小馬駒,滿場亂跑。
現在人散了,就都沒了精神。寧寧和美美更是彆說幫忙了,坐在板凳上就開始打盹。
看到這副情景,薑曉菱也不讓收拾了,直接開始攆人,直到看著三大三小下了樓,在夜色裡漸漸看不到身影,才重新回了家。
一進屋,連衣服都顧不得換,薑曉菱就一頭栽倒在了床上。
隻覺得自己從頭發絲到腳後跟都散發著疲意。
邵彥成看到她這個樣子,沒有說話,而是去廁所把那個全新的洗澡盆拿出來,放了放好,然後又回到廚房拿來熱水瓶,和涼水,開始幫妻子放洗澡水。
這個時候城市裡並沒有完備的市政建設。
所以儘管家屬院家家戶戶房子建造的時候都有廁所,卻因為沒有連接下水,所以都沒有便池。
日常大家使用的還都是馬桶。
正因為此,洗澡也是很不方便的。
往樓上提水本身就是體力活,還因為沒有地方倒汙水,洗完之後,又要用桶一桶一桶的往外提汙水,把它們倒到院子裡的下水道處。
所以,即便是夏天,真正在屋子裡洗澡的人家並不多,大部分女人都會選擇用臉盆接點水,背著人隨便用毛巾擦擦。
而男人們,則更習慣乾脆就站在公用水管處,隻穿一條大褲衩,然後一盆一盆涼水往身上潑。
可邵彥成知道,妻子是受不得這樣的。
平日裡的接觸,他早早的就發現了她的講究。
其實不僅她,整個薑家人都講究。
從老太太到最小的孩子,無論衣服鞋襪,什麼時候看上去都是乾乾淨淨的。
而妻子,更是何時何地,都是清清爽爽的,身上什麼時候都散發著一種好聞的味道,從來就沒有過一丁點兒的油脂氣。
所以,昨天上午在百貨大樓看到這個大澡盆的時候,邵彥成毫不遲疑的決定要買下來。
薑曉菱開始的時候還不讓,說可以回頭讓兒子給買,然後給他們寄過來。
邵彥成卻沒有答應。
難得自作主張了一回,當場拿出錢就把它給買了下來。
雖然沒有說,可邵彥成就是覺得,自己妻子用的私物,隻能他買。即便是兒子,這也不是他應該買的東西。
邵彥成將水溫調好之後,走到床邊將昏昏欲睡的薑曉菱給拉了起來。
溫和的對她說道:“去洗了澡再睡。”
薑曉菱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然後就朝廁所走了過去。
進了屋,看到那個大木盆,還有木盆裡大半盆冒著熱氣的水,薑曉菱眨了眨眼睛,然後哀怨的衝著外麵喊了一嗓子:“你怎麼用這麼大的盆接水?我今天要累死了,根本倒不動!”
“你隻管洗,待會兒我倒。”
外麵傳來了男人不緊不慢,卻格外清晰的回答聲。
聽了這話,薑曉菱的身體一滯,腦子瞬間清醒。
她有點不敢相信,乾脆又從廁所跑了出來,跑到了邵彥成的身邊:“你剛才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邵彥成寵溺的摸了摸她臉蛋上因為趴著睡而硌出來的痕跡。
然後才又一次的重複:“你去洗吧,想泡就泡一會兒,我在澡盆旁邊還放了半壺兌好的水,夠用了。放心,不讓你倒,你洗完了我去倒。”
薑曉菱這才終於相信了男人說的話,頓時眉開眼笑。
她激動的踮起腳尖,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臉上使勁親了一口!
“邵彥成,你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歡你了!”
現在的大環境,雖然政府天天都在宣傳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
可實際上,女人在家庭裡的地位真的沒有宣傳的那麼高。
就拿機械廠家屬院來說吧,家裡的重活,男人會乾。
就像是早上提水,基本上隻要家裡有成年男人的,基本都是他們乾。
所以錢小芸逼著女兒提水,伺候男人的事才會被家屬院的人當做奇葩事拿來議論。
可這是重活兒。
臟活兒的話,可就沒有一個男人會乾了,例如倒馬桶,倒洗澡水。
要是哪個男人拎著一桶臟水下樓倒,被人看見了,必定會被調侃:“喲,這是幫媳婦倒洗腳水了啊?!”
對於一個大男人來說,被人這麼說是一件很丟人的事情。
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即便像薑曉菱這種兩世為人,重新回到這個世界的人,在看到那盆澡水的時候,腦子裡的第一反應也是——這是三樓,這麼多水,太沉了!
也壓根沒有想過要指望邵彥成去倒。
所以,在聽到男人主動提出要給她倒洗澡水的時候,她是真的感動了。
可她這邊還沒感動完呢,就被男人直接拖進了懷裡。
緊接著重重的呼吸聲就在耳邊響起,熱氣撲進了耳朵裡。
“這麼喜歡我?”他聲音輕輕的,卻像是帶著電流,順著耳廓直擊到了薑曉菱的心裡。
讓她整個身體都跟著酥麻了。
“彆鬨。”她伸手去推,那人卻抱得更緊。
他沒有說話,動作卻明明白白代表了拒絕。
那雙放在她腰間的大手就像熨鬥,即便是隔著衣服,也讓薑曉菱感覺到了灼熱。
“起來,一會兒水涼了。”她羞澀不已,伸手去推男人湊過來的頭。
“還有熱水……”男人說著,將腦袋更深的埋入到她的脖頸處,沒有一丁點要退卻的意思。
呼吸越來越急促,額頭也有汗水浸出。
看到他這副樣子,薑曉菱的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
想想,他們已經結婚了啊,為什麼還要把他為難成這個樣子?
說實話,她對於早一點晚一點其實並沒有很介意。
自己男人自己心疼,大不了就用孫女送的禮物唄。
想通了之後,薑曉菱拒絕的動作慢慢的變小了,開始任由男人和她更加的親近。
就在她身體開始發燙,臉頰通紅,連呼吸都變得急促的時候,邵彥成卻忽然從她的身上抬起了頭,艱難的將整個身體朝後撤,直到離她好遠。
他大口的喘著氣,眼白處都泛起了紅絲。
他深深的盯著眼前麵色坨紅,眼波似水的妻子,牙齒咬得咯咯響,隻恨不得將她吞吃入腹!
可最後還是猛吸了一口氣,用手將她攔腰抱起,直接扛到了廁所,丟了進去!
然後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來,關了門!
薑曉菱真的是在最迷糊的時候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都沒等她鬨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被那人給丟進了廁所,然後還被他把門給從外麵鎖上。
站在廁所,望著大盆,她有一瞬間的恍惚。
再反應過來,就忍不住的想笑。
然後終於笑出了聲。
“彆笑了,趕緊洗!”從門的那端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即便他努力想控製,可薑曉菱還是在那語氣裡聽出了一絲氣急敗壞。
她忍不住笑得更厲害了。
好一會兒,她才憋住笑,敲了敲門:“你把門打開,你把我鎖這裡麵乾什麼?我還沒拿衣服呢!”
“……你先洗,我給你拿!”好一會兒,外麵才傳來那人悶聲悶氣的回答。
薑曉菱知道,不能再逗了,再逗就把人給真逗惱了。於是乖乖的進入盆中開始洗澡。
天熱,即便在外麵耽擱了一下,可水並沒有涼,水溫還微微有點高。
勞累了一天,在這樣的水裡泡一泡,真是難得的享受。
躺在盆中,薑曉菱滿足的籲了一口氣。
隻覺得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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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來越熱,轉眼已經到了八月。
這天,薑曉菱一進入到倉庫,就收到了兒子的來信。
邵國慶在信裡寫道:“媽媽,剛剛寄過去了一瓶惠萍做的酸梅湯,已經在冰箱裡冰鎮過了,你記得晚上拿出來喝。天氣太熱,你和爸爸都要多注意身體。爸爸說的那個詞典,我還在找。
之前找了幾個版本,都被你那黑匣子給退了回來,估計裡麵的詞彙和你們所在的那個時代差彆太大。
我已經通過朋友去圖書館還有舊書網上找了,還沒有找到,讓爸爸彆急,找到後我會第一時間給你們寄過去。
另外,有一件事要和你們說一下,洋洋的簽證下來了,下個月就要以交換生的身份去歐洲學習了。學期一年,這期間他可能不能和你們再聯係。
但是媽媽也不用為他擔心,那小子的情況我會隨時和你通報的。
另外還有,媽媽,我今天接到了舅舅的電話,舅舅說,他最近準備和舅媽一起到寧林來一趟。
以前我和惠萍基本上每年都會去看望他一次,可這兩年因為我的身體一直沒去。舅舅很擔心,就說要來看看我,順便也為洋洋送行。
媽媽,我想問問你的意思,就是和你相認這件事,我要不要和舅舅說一下?
當初你去世之後,舅舅難過了很久。之後很多年,他都因為沒有趕回來見你最後一麵而自責。
雖然這些年他一直都在部隊,回家的次數並不多。可每次回來,他都會去給你掃墓,而且每次都會自己一個人在墓碑前站很久。
我是覺得,如果舅舅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會非常高興,可能也會讓他減少一些遺憾。
可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惠萍一再和我交待,說這事兒一定要問過你的意思,我們不能自作主張。所以,媽媽,你覺得我要不要和舅舅說一下這件事呢?”
薑曉菱看著這封信,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
上輩子父母去世早,弟弟小河可以說是她一手拉扯著長大的。
她們姐弟倆原本年齡相差就大,又沒了爹媽,薑曉菱知道,在弟弟的心裡,很多時候把她這個長姐是當做主心骨一樣看待的。
後來,她結了婚。可也沒丟下小河,那孩子跟著他們一起住了八年,一直住到滿了十六,通過邵彥成的關係去當了兵。
當兵之後,小河每次寫信,最後一句話一定是:“姐,我還差多少多少天就有探親假了,等我有假期了就回去看你和姐夫還有國慶。”
可自己根本就沒有等到他放假,就病重離了人世。
不用兒子說,薑曉菱也能夠想象得到當初小河知道自己沒了之後,會是怎麼樣的一種心情。
應該是絕望又憤怒的。
會恨自己,沒有將生病的事跟他說,讓他沒有機會見自己最後一麵的吧。
想到這兒,薑曉菱重重的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