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白杏確實不認識薑曉菱。
她和邵彥成甚至也並沒有她表現出來的那麼熟。
比起年輕漂亮的妹妹於白桃, 於白杏在家裡並沒有那麼受寵。她隻上了三年小學就開始在家裡幫母親一起打理家務,後來更是早早的嫁了人。
在父親成為區革-委會主任之前,她在夫家的地位也不高, 在婆婆麵前十足十是受氣包一個。
平時想回個娘家都要受儘婆婆的白眼。
現在, 父親升了官,家裡地位高了, 她在夫家也有了話語權。於白杏知道這一切都是托了娘家的福,就想和娘家走得更近一點兒。
於是, 隔三差五就會回去一趟,娘家有點什麼事也跑得飛快。
上次她媽說要給邵彥成送麵條,她為了讓親媽少跑一趟路, 自己專門做好了, 送到了機械廠。
原本想借此機會也去看看妹妹相中的男人到底長的什麼樣, 結果她媽連車間門都沒讓她進, 就讓她在門口等著。
好在於白杏眼神好, 隔著那麼遠見了一麵,她還是把邵彥成的樣貌給記住了。
昨天中午, 她爸一回家就跟家裡人說事情辦好了, 那個纏著邵彥成的女人這兩天就會被送去下鄉。
他看到街道送上來的名單了。
然後她媽說起機械廠的人在盛傳邵彥成要結婚的消息, 她爸還嘲笑道, 說那是薑家的人狗急跳牆了, 還說結婚又不是小事, 哪兒能說結就結?
隻怕他們這邊還沒商量好,那邊薑曉菱就打包行李走人了。
聽了這個消息, 黑了好幾天臉的妹妹終於給了爹媽一個好臉色,為此她爸一高興,還專門吩咐讓炒了幾個雞蛋。
雖然炒雞蛋於白杏一口沒吃著, 但至少多吃了個餅子,她媽也沒拿白眼斜她。
為此,她也跟著高興了半天。
今天,於白杏是聽從媽媽吩咐,來百貨大樓給她買縫衣服線的。連她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邵彥成。
雖然她並不認識薑曉菱,可親眼看著她和邵彥成一起從巷子裡走出來,就算不認識臉,猜也能猜出這就是那個和她妹子搶男人的小狐狸精。
想到這兒,鄙夷之心油然而生。
這讓於白杏忍不住就對著邵彥成喊了一聲。
她過來,並且說出那樣一番話,實際上就是故意想要惡心惡心薑曉菱。
畢竟在於白杏看來,今天他們兩個會一起出現在這個地方,肯定是因為薑曉菱要走了,邵彥成可憐她,所以才會特意陪她來買到鄉下要用的東西。
可她萬萬沒想到,邵彥成現在居然跟她說,他們已經結婚了!
“不可能!你們什麼時候結的,我怎麼不知道?”
她太過於驚詫了,以至於根本來不及思考,嘴邊的話就脫口而出。
邵彥成剛要開口再說,卻被薑曉菱拉了一下:“彆理她。認都不認識的人,和她說那麼多乾嘛?趕緊走,開門了。”
說罷,拉著他的胳膊就往百貨大樓的方向走。
妻子既然開了口,邵彥成自然照做。他們兩個人再也沒有看於白杏一眼,就擦著她的身子走了過去。
獨留她一個人站在那兒,一臉震驚!
薑曉菱不想和這家人扯上半點關係。
那天坐在家屬院門口的時候,她努力的回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了這一家人,也想起了他們最後的結局。
這一家子其實到最後都挺慘的。
於白桃被他爹於□□當做籌碼送了人,最後死於流產,可即便這樣,也並沒有真的給他們家帶去什麼好處。
如果她沒有記錯,再過沒多久,革委會就會出現派係之爭,到時候於□□就會站錯隊伍。
然後最晚就在今年年底,他無奈之下就會逼著二女兒於白桃嫁人。
可他實在眼瞎,於白桃嫁的那個人根本幫不了他什麼忙,到明年下半年,他就會被踢出革-委會,而且還因為武鬥,被人打瞎了一隻眼睛。
而他媳婦李荷花也會因為上班睡覺被巡查組發現,然後被機械廠辭退。
都沒等到運動結束,他們這一家就因為死的死,殘的殘,還沒了經濟來源而不得不回了鄉下。
最後是個什麼結果,不得而知。
對於這種最後注定沒有好下場的人家,薑曉菱連想辦法報複他們的心思都沒有。
隻想離他們遠一點,不要和他們產生任何交集。
畢竟自己家什麼情況,她心裡一清二楚。
那真的是經不起調查的。
彆說於□□他們一家現在還在位置上,想要給自己家找點麻煩就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兒。
即便將來他從這個位置上下去了,但凡被他發現點什麼,以那個人陰損的性子,一不小心,自己家就很有可能變成他卷土重來的墊腳石!
既然知道瘋狗咬人,那就彆往他跟前湊,不去招惹。
遠遠的,但看他樓起樓塌,比什麼都穩妥。
所以,即便這個於白杏說話不著趟,明顯懷著敵意,薑曉菱也不想和她再有過多衝突。
邵彥成兩個人走了,於白杏站在那裡卻半天緩不過勁兒來。
她過來這一趟,原本是想在薑曉菱麵前示示威,最好能把她給氣哭。
然後再把她的慘樣回去說給媽媽還有妹妹聽,以博得她們的好評。
可現在結果卻變成了這……
於白杏這會兒頭嗡嗡叫,她覺得自己把自己放在了火上烤。
這消息要是從自己嘴裡說給親媽還有親妹子聽的話,她肯定會被遷怒。
親媽那張嘴,不知道會把自己罵成什麼樣,被打幾巴掌也不一定。
可要是不說——
這事根本瞞不過。到時候再讓家裡人知道自己知情不報,挨打挨罵也根本跑不了。
於白杏這會兒恨到了不行!
也不知道恨什麼。
說不清到底是恨那兩個人混蛋,還是恨自己好端端的,為啥要賤兮兮的往他們兩個跟前湊?
要是她不打那個招呼,不過來,是不是就不會受到這份為難?
可再氣再惱,糾結了片刻之後,於白杏還是不得不咬咬牙,線都不買了,急匆匆的趕回了家。
邵彥成和薑曉菱舉行結婚儀式的這一天,恰好選擇了周六的晚上。
因為明天休公休,所以今天晚上來參加他們結婚典禮的人就特彆多。
平日裡但凡和兩家人有點關係的人,基本上都趕來了。
說是典禮,其實這個年代的典禮非常的簡單。
無非是介紹人先向大家介紹一下新婚夫妻兩個人的情況,背景,然後再由證婚人展示一下他們的結婚證,證明他們的婚姻是合法的,是受法律保護的。
最後再帶著他們兩個人一起麵對領導人的圖像宣誓,以後會互敬互愛,共同進步。
場麵是很嚴肅認真的,連後世那些講戀愛經過啊,互相親近的舉動啊,在這個時候都統統沒有。
所以,對於這個流程根本沒有人很上心,大家都隨便看一眼,根本不關注。
之所以那麼多人來,一來是薑立南還有邵彥成在機械廠的人緣是真的好,加上他們在廠子也多少都是有的地位的。
這是兩家的大事,這種時候就算是隨大流,各家也會來隨個分子,說聲祝賀。
當然,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大家心照不宣的原因,那就是好奇。
這兩個小年輕究竟是為了什麼,這麼急火火的結婚,無論是機械廠還是家屬院沒有人不知道的。
就算明麵上大家不會去討論,可私下誰沒有一點好奇心呢?
都想看看這麼臨時決定的事兒,那家裡的東西得置辦的多倉促!
就算是薑師傅家裡條件不錯,出嫁的又是大女兒,之前多多少少會存一點嫁妝,可再存又能存多少?
就算是舍儘全家之力,也沒誰能在兩天之內,把一個家的東西都給置辦齊的。
而邵彥成——所有人都根本不會往他那一方想。
就他那書呆子的模樣,全廠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清楚的記得當年他師父在發現他把所有錢都拿去買書和借人之後大發雷霆的場麵。
這種人,你指望他會提前準備好結婚要用的東西?
嗬嗬,想啥呢?
所以,儘管儀式說的開始時間是六點,不到五點,往薑曉菱他們新家去的人就開始絡繹不絕。
“曉菱,這床真的是你表哥和謝強哥自己打的啊?太好看了!”
張美芳和王廠長家的女兒王潔是第一批到的。
因為幾家人關係親近的緣故,她們早早的趕過來是提前把自己準備的禮物給薑曉菱送過來,幫她鎮鎮場子,同時也幫她招待一下後麵要來的賓客。
可讓她們沒有想到的是,曉菱的新房早已經布置停當不說,裡麵的家具還有日常用品,全都說不出的好看,特彆。
讓人越看越是喜歡。
就好像這個徐海成和謝強兩個人換著班用了兩天兩夜現搭製出來的木床,就讓兩個小姑娘看得快要紅了眼。
不知道徐海成是不是對於那門板支起來的那個小床有了心理障礙,對於這個新床,他真的是卯足了勁兒的往敦實,氣派裡麵做。
在現在普遍雙人床都是一米五的情況下,這床看上去足足有一米八寬!
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弄來的木頭,即便是塗了厚厚的桐油之後,那樹紋依然很顯眼。而徐海成更是利用他會畫畫的功底,沿著那些紋路,在床頭上雕刻出了一樹梅花。
自從領導人的《詠梅詩》在人們群眾中廣為流傳之後,梅花就因為品性高潔而成了這個時代最受人喜愛的花卉,再沒有之一。
看到這樣一張刻著梅花的床,倆姑娘的眼睛都黏在了上麵,簡直是都連路都走不動了。
連床上那兩床又厚又喧還喜慶的被子都吸引不了她們的注意力。
“呀,這床是軟的!曉菱,你不會在床單下麵又墊了被子吧?”
就在張美芳和薑曉菱說話的時候,旁邊的王潔忽然輕呼了一聲。
說著話,還又驚詫的用手在床上按了按。
因為這個時候,人們習慣把鄰居親友們送的禮物都擺出來,以示尊重和感謝。
薑曉菱特意將邵彥成平時看書寫字的書桌給騰空,用來擺放這些東西。
桌子上擺不下的,她就放在了床上。
剛才王潔是想把自己家送的那對有牡丹花的枕巾放在禮品堆裡的,無意中按了一下床,手下猛地一沉,把她嚇了一跳。
聽了她的話,張美芳也好奇的跟著按了按,然後也跟著驚呼了起來。
“這不是被子,曉菱,這是棕繃床吧?你表哥還會做棕床?!”
聽她這麼說,王潔也好奇了起來:“什麼棕繃床,為什麼我連聽都沒有聽過?”
“因為咱們這邊用的少。我以前在海城的時候,曾經見鄰居家用過。不過那個貴得咧,真不是誰都能用得起。哎呀,這床好軟乎,就像是墊了好多床被子一樣,睡起來一定舒服死了!”
聽她說話不著趟,連“死了”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王潔伸手在她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張美芳頓時反應過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不是故意的。”
薑曉菱又怎麼會和她們計較這些?
趕緊把她們往廚房引。
“彆看了,床就擺在這裡,又不會跑,想看回頭隨便你們看!都住在一個院裡,以後你們什麼時候來看不行?趕緊都過來幫我乾活。”
說著,她從櫥櫃的下層拿出來了兩個裝細糧的麵袋,又從櫃子裡拿出了四個盤子。
“這是花生瓜子還有糖,你們幫我分分,待會兒放到外屋待客。這兩袋子交給你們了,看到沒有了就幫我添滿,彆讓盤子空著。”
“對了,還有這個。”她說著,又跑了出去,從裡屋的抽屜裡拿過來了兩盒煙。
“大前門?!”王潔驚呼出聲。
這可是這個時代最好的煙了,一般人家根本買不起。
就她爸,年前咬著牙買了一盒,到現在還在口袋裡放著呢。無非就是遇到特彆重要的客人會讓一根,自己是舍不得吸的。
大半年了,估計那一盒還得剩一半兒多。
想到這兒,王潔有點遲疑的看向薑曉菱:“這也放盤子裡啊?這麼貴的東西,還是讓你們家邵彥成放衣服口袋裡,見人讓一讓就行了。都放盤裡,我怕一眼沒看住,再讓那群司機班的給搶了。”
“沒事。”薑曉菱笑了笑。
“我們家沒人抽煙,我爸不抽,邵彥成也不抽。讓他去給人敬煙那是為難他。
而且這煙買回來就是備著今天用的,以後也用不著。
哎呀,你們看著辦吧,要是真搶……反正就兩盒,搶完了就沒有了唄。”
她解釋著。
說著說著把自己也給說笑了。
張美芳和王潔互相對視了一眼,眼神全都很堅定。
她們倆這會兒都隻有一個感覺,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覺得曉菱是之前在家裡有媽有奶奶管著,沒見過錢,不知道錢票的重要性。
兩個人一致決定要將東西看看緊。
她們可不會聽這姑娘的話,把這些吃食放在外麵桌子上。那有多少也不夠來的人拿。
她們倆決定自己端著盤,看見人就過去給抓一點。就一點,再想要第二回,那絕無可能!
現在的人們想要買糖和花生瓜果,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也就是憑結婚證,才能一次買這麼些。
一般人家,即便是有兒女結婚,也是舍不得把這東西全都拿出來待客的。不然,以後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家裡其他孩子,也不能一點不給留啊?
所以,即便有張美芳和王潔盯著,“薑家喜事辦得大氣!”這名頭也傳出去了。
更彆說還有那一屋子的家具,用品,更是花了眾人的眼。
因為之前,薑家和邵彥成早已經統一了口徑,所有東西要麼說是婆媳倆早年就開始幫姑娘攢的,要麼說是這兩年薑立南利用出差的機會給姑娘添置的,所以大家對於薑曉菱全都高看了一眼。
都在紛紛議論,說薑師傅一家子對於這個姑娘可是真看重!
也有些人說,邵彥成娶了薑曉菱,算是掉進了福窩裡。
反正,隻要來參加婚禮的人,沒有不讚歎羨慕的。
作為介紹人,封朝霞早早的就到了,和薑家婆媳兩個一起招待著客人。
她今天一反往日,天天一身工作服,居然穿了一件碎花的短袖衫,看上去整個人都精神了很多。
站在長相柔美的徐寒梅身邊,看上去都沒有遜色多少。
看著她一臉的笑容,人家都紛紛打趣,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謝師傅家嫁女兒呢!”
可封朝霞一點都不生氣,還說:“是呀,我是把曉菱當女兒一樣喜歡的。”
足以證明,這兩個年輕人能夠最後走到一起,她心裡是多麼的高興。
王廠長是在六點五十從廠裡匆匆的趕過來的。
他的身後還跟著李書記,張工,還有工會,黨辦的幾個同誌。
差不多整個機械廠的領導班子,在家的人都到齊了。足以證明廠裡對於這場婚禮是多麼的重視。
隻是在這群人中有一個人和大家格格不入,而她的出現更是在婚禮現場引起了一片嘩然。
那個人就是於白桃。
到場觀禮的人們,都是機械廠的職工還有家屬,就算是不認識這個人,也因為這件事聽說過她的名字。
在眾人的心裡,這就是個想插足彆人婚姻的第三者,對於她居然還厚著臉皮出現在了這裡,大家驚訝的有之,鄙夷的有之,抱著看熱鬨心理的更是有不少。
王廠長顯然也是在不讚成於白桃跟過來的那批人裡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