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今日沒下雪,天卻是一片陰霾。
宮簷下結著冰淩,哭聲從太後寢宮裡傳出來,這座巍峨宮殿裡,連空氣都是壓抑而窒悶的。
封時衍麵沉如霜,快步從甬長的宮道走向太後寢宮,他腳下步子邁得極快,身邊的太監小跑著都還追不上他。
在聽見從太後宮裡傳出的哭聲時,封時衍停下步子,身形明顯一顫。
跟著他的總管太監麵上也露出了不妙的神色。
宮道儘頭就是太後所在的慈寧宮,兩側朱紅的宮牆年前剛上過一遍紅漆,牆頭堆著白雪,相襯之下宮牆像是被血水染過一般,慈寧宮似一頭盤踞在這血牆之後的巨獸。
封時衍抿緊唇,加快了步伐朝慈寧宮走去,進宮門時,宮女太監啼哭著向他行禮。
那哭聲嗡嗡的,震得封時衍頭疼。
“哭什麼!”
他俊美的麵容上戾氣橫生。
哪怕心中已經隱隱有了猜測,卻還是抱了一絲幻想。
跪在他腳下的宮女嗚咽著出聲:“太後娘娘……薨了。”
“薨了”兩個字出現在封時衍耳朵裡,他身形似乎晃了一下,麵色蒼白了下來,薄唇抿得死緊,一言不發邁步進了太後寢宮。
越往裡麵走,哭聲越大,暗沉沉的寢殿裡,彌漫著一股常年不散的藥味。
貼身伺候的宮女嬤嬤跪在太後榻前,一個個哭得不能自已。
封時衍看到榻上的太後時,眼中閃過幾絲痛苦——太後是半張著嘴去的,她去時還有心願未了。
封時衍跪了下去,四麵八方嗡嗡的哭聲吵得他頭痛欲裂,他周身戾愈甚,咆哮出聲:“都滾出去!”
跟著他過來的總管太監忙打發寢殿裡其他宮人出去,隻有貼身照料太後的老嬤嬤留了下來。
“母後。”
封時衍乾澀喚了一聲。
一旁的老嬤嬤止不住地流淚:“娘娘聽說高家滿門入獄,三月後問斬,氣急攻心,終究是沒挺過來。”
封時衍眼底慢慢浮現出血絲,額角青筋凸起,啞聲道:“母後,朕是為了保住大宣江山。”
老嬤嬤道:“娘娘臨終前說,您若是還念著她是您生母,又撫育您二十餘載,便留高家一條活路。”
封時衍沒說話,隻不過周身戾氣環繞。
須臾,有小太監匆匆忙忙進殿稟報:“陛下,坤寧宮那邊鬨起來了,皇後娘娘說要來看太後。”
高家入獄後,高皇後也被禁足坤寧宮,大有生下孩子就被打入冷宮之勢。
封時衍扯了一下嘴角,過分單薄的嘴唇顯出一股子薄情和冷漠:“人都去了,她還來看什麼?”
這話便是不讓高皇後來見太後娘娘最後一麵的意思了。
殿中人都不敢作甚,噤若寒蟬。
片刻後,封時衍起身,挺直的背脊線條冷硬:“傳禮部和欽天監的人入宮。”
這是要商議太後入殮的後事。
他走出慈寧宮時,緊隨他左右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封時衍突然停下腳步時,總管太監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卻聽他問:“高家旁支一脈有待產的婦人?”
總管太監弓著腰道:“是,高家庶出的五公子,有房妾室快要生產了。”
封時衍太陽穴陣陣抽疼,他閉上雙目,再次睜眼時,像是做了一個什麼艱難的決定:“孩子出生後,送出京城,對外宣稱生了個死嬰即可。”
總管太監忙道:“老奴明白。”
高家犯下的彌天大罪,是沒法留活路的,此舉也算是讓高家留後了。
封時衍再次抬腳時問:“熹妃現在何處?”
薑言惜被他強行帶回宮後,因為在外人眼中惜嬪已死,薑言惜現在的身份隻是一個被他親征時從民間帶回的女子。
封時衍給了她妃位,“熹”也同“惜”。
曾經囂張跋扈的樊皇貴妃在樊威造反後就被他賜死了,仗著高家和太後庇佑的高皇後,在高家倒台、太後仙逝後,也風光不再,如今高皇後最大的籌碼約莫就是她肚子那未出世的孩子,整個後宮薑言惜獨大。
都知道封時衍對薑言惜的寵愛程度,現在沒人敢觸薑言惜的黴頭,底下這些太監也最會見風使舵。
封時衍一問起薑言惜,總管太監立馬答道:“藏嬌殿那邊才傳來消息,熹妃娘娘看薑尚書去了。”
薑尚書至今還被關押在天牢,算是封時衍牽製薑言惜的一大籌碼。
自薑言惜回宮後,沒有一天給過封時衍好臉色,昨夜他答應薑言惜讓她見薑尚書,薑言惜才對他順從了些許。
沒有一件事可叫他順心。
封時衍眉宇間煩躁又夾雜著深深的疲憊,“多派些人跟著她。”
頓了頓,又道:“派人去大長公主府報喪,讓姑姑也進宮一趟。”
自從坐上這帝位,他沒有一日安穩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