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泛黃的秋葉打著旋兒從枝頭落下, 朱紅的宮牆儘頭步履匆匆走來一行人。
大長公主著一身絳紫色華服,臉上即使上了厚妝,還是掩蓋不了一夜未眠的倦色, 她邊走邊吩咐小跑著跟在自己身側的文官:
“信陽王大軍攻城攻了一夜,如今正是疲乏的時候。羅越之子空有其名, 在用兵上卻半點不及他,若不是朝中現無人可用,陛下也不會啟用他。本公主親去城門督戰,宮裡的一切就有勞太傅了。”
“臣定不辱命!”須發花白的老臣躬身作揖。
大長公主腳步微頓, 有些出神地看著宮牆外金黃的銀杏樹, 道:“京城若守不住,這江山就得易主了。”
信陽王雖有個藩王的封號,卻同封氏皇族沒有半點親緣關係。
在昨夜之前,大長公主一直以為最後會同封時衍一決雌雄的是封朔,怎料半路還殺了個信陽王出來。
大宣江山若是落在了信陽王手裡, 那才是真的民生多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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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城門,大長公主親自登上城樓,看到守城的將士一臉頹色,頭一回從心底感受到大廈將傾是何等不可挽回的巨力。
朝廷大軍的軍心是散的,所有將士似乎都把恐懼和絕望寫在了臉上,根本沒法迎敵。
信陽王大軍就地生火做飯,飽餐一頓補充體力後,再次以車輪戰術發起攻城, 城樓上的朝廷守軍從一開始的惶恐到麻木, 到最後隻剩下疲乏。
他們在京城安逸了太久, 沒打過幾場真正的硬仗, 先鋒軍和後勤部隊的配合也是狀況百出, 到飯點供應不上飯,滾石、弓箭這些對付敵軍爬雲梯的武器也不能及時補給。
城門還沒破,就不斷有守城的小卒棄甲而逃。
大長公主麵沉如霜,她厲聲喝住迎麵跑來的一名小卒:“大敵當前,你跑什麼?”
小卒瞧著不過十**歲的年紀,看樣子從軍沒兩年,回話時兩股顫顫,鼻涕眼淚糊了一臉:“我……我上有八十老母,下還沒娶媳婦兒……我不想死……”
大長公主眼神冷寂,仿佛在看一個死物,她拔出一旁侍衛的佩劍,一劍砍斷了小卒的脖子,噴出來的鮮血濺了她一身,鮮血襯得她麵容更加冷厲:“再有臨陣脫逃者,這便是下場!”
城樓上還有退卻心思的小卒,不免都打了個冷顫。
大長公主指著身後的京城,紅著眼道:“城門背後就是你們手無寸鐵的老父老母、妻女姐妹,你們不在這裡為她們擋著,等城破後看著她們被欺.淩.侮辱嗎?但凡有點血性,都得叫反賊踏過了你們的屍體才能越過這座城門去!”
這番話說得不少將士都羞愧低了下頭。
大長公主喝道:“豁出命去也得把城門給我守住!”
守城的將士被這番話激起了血性,一掃之前的頹態,當真是拿命在堵城樓上的窟窿。
城樓下方不斷有流箭和炮彈飛來,到處都是爆破聲。
城樓守將捂著頭跑上城樓,麵上明顯有慌亂之色:“大長公主,您先去城樓下躲躲,這上邊危險。”
大長公主直接用剛砍了小卒的那把劍指著守將脖子:“城門若是守不住,提頭來見!”
這守將是個沽名釣譽的,仗著父輩的功勳,平日裡在朝中攬了不少賢名在身,如今朝中無人可用才被迫掛帥,大長公主若是不過來,隻怕他躲著連城樓都不敢上來。
被大長公主用劍指著脖子,守將還是答得義正言辭:“請大長公主放心,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然城門守了半日不到,那名守將被流箭劃傷了胳膊,就裝出一副重傷的樣子不能再上城樓指揮,為了穩定軍心,大長公主再次親上城樓。
哪怕她在指揮戰局上遠不如那些將軍,但隻要她站在城樓上,就是飄在城樓上方的第二片旌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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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傳到養心殿時,病重得連床都下不了的封時衍動了動乾裂起皮的嘴唇,吩咐左右:“傳禦醫前來。”
自他病重,太醫院的太醫們就一直是被扣在宮裡的,院使很快來床前替他診脈。
封時衍眸光沉寂望著帳頂:“下虎狼藥。”
院使把脈的手輕輕一顫:“陛下……您如今的身子,怕是受不住那藥力。”
所謂虎狼之藥,無非是在短時間發揮奇效,可藥力一過,對人的虧損也極大。
封時衍道:“姑姑一介女流都親上城樓了,朕作為一國之君,哪能這般苟且?便是死,也該在兩軍陣前站著死。”
他話已至此,院使隻得開了藥。
一劑藥喝下去,封時衍隻覺身上的確是輕盈了不少,他沉聲吩咐:“把朕的戰甲拿來。”
總管太監有些憂心道:“陛下,甲胄太沉,便不換戎裝了吧。”
封時衍瞌上雙目,重複了一遍:“拿戰甲來!”
總管太監沒法,隻得讓宮人去取。
宮女捧著明光黃金甲的各部件魚貫而入,封時衍長開雙臂任宮女們給她更衣著甲。
戎甲的重量壓在身上,仿佛是把這座江山都扛在了肩上。
甲胄比尋常衣物更能撐身形,封時衍換黃金甲後,單看身形,倒是英武如初。
他步履沉重上前,拿起最後一名宮女托盤裡的佩劍,迎著白得刺目的天光一步步走出了這間困住他多時的寢殿,猩紅的戰袍長長地拖曳在他身後,仿佛是一麵染血的旌旗。
所有的宮人看著她們的君王,大抵都知道他回不來了,無聲而默契地跪了下去,兩手交疊放在地上,額頭抵著手背,謙卑而虔誠。
麵對宮牆夾道兩側伏跪送行的宮人,封時衍喉頭動了動,最終一句話也沒說,目不斜視從夾道走過,唯有他身後猩紅的戰袍被秋風吹拂著,揚起一個淩厲的弧度。
宮牆外落木蕭蕭,紛飛的銀杏葉也多了幾許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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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時衍親自趕到城門督戰,朝廷大軍士氣大振,勉強撐過了這第一日。
但信陽王也算著時辰的,他知道楚昌平撤兵不敢再戰是因為士氣大損,楚軍又沒有軍糧充饑,若是跟朝廷大軍前後夾擊他,朝廷大軍有一道城門隔著折損不了多少,反倒是體力不支的楚軍被他的軍隊回頭咬住了,又得折損大半。
如今楚昌平隻能等,等楚昌平帶著渝州駐軍上京。
信陽王心知自己想要取勝,就必須得在楚承茂的渝州軍抵達京城前,把京城給拿下,所以攻城的車輪戰術就一直沒停過。
朝廷大軍堅持了一天一夜,早已疲憊不堪。
第二日一早,信陽王直接下令,做完朝食把軍營裡的鍋碗都砸了,剩餘的糧草也燒了,不拿下京城,接下來他們就沒糧吃。
再無退路的信陽王大軍這天攻勢比先前任何一天都猛,一個個都不要命似的往雲梯上爬,十幾個小卒推著攻城槌一下一下猛撞著城門,包了厚重鐵皮的城門直接被撞出無數凹坑來,城門上方也抖落不少石灰,可見力道之大。
城樓上的朝廷守軍人人都是驚惶的,攻城攻了兩天一夜,他們能用丟下去砸敵軍的石塊都用完了,就連箭都不夠了。
眼瞧著敵軍到了射程內,爬上雲梯,卻彆無他法,隻能手持長矛,在人快爬上來時再給刺下去,但這樣就導致不斷有敵軍爬上城樓來。
底下的城門門栓已經被撞得裂開了,幾十個小卒擠在城門處用力推著城門,靠最裡邊站的因為受不住攻城槌撞門的力道,麵色痛苦口吐鮮血,顯然是被震傷了五臟。
封時衍兩手撐在城牆垛上,瑰麗的鎏金護腕在日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澤,他眼底有野心,也有不甘,最後通通歸為沉寂。
“傳朕口諭,城樓下列陣迎敵!”他沉喝。
城門將破,隻要守城主將沒死,理應率兵迎戰。
大長公主在城門這邊守了一天一夜,原本精心梳理好的頭發散落一縷下來,臉上也有些許煙塵,她看著封時衍下城樓的背影,眼底閃過幾絲訣彆的痛苦,高喊道:“臣婦盼陛下凱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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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將要被攻陷的消息傳遍了皇宮每一個角落,宮女太監們拿著大包小包從各宮收刮來的財物匆匆跑路,禁軍們也都自顧不暇。
薑言惜自被關進大牢,就斷了對外的一切消息來源。
等宮外的前朝舊部趁亂溜進皇宮來天牢救她時,薑言惜不覺驚喜,隻是心中恍惚得緊:“你們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