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前朝舊部一邊忙著幫薑言意打開手腳上的鐐銬一邊道:“信陽王攻城,狗皇帝親自前去督戰,城門馬上就要被攻破了,狗皇帝死在信陽王手裡那也是死有餘辜!公主放心,我們能帶公主安全出城的……”
那名舊部還說了什麼,薑言惜已經全然沒聽清了,腦子裡隻剩下封時衍死了幾個字。
那日她身份被揭穿,封時衍拿劍指著她時顫抖的手和猩紅的眼不受控製地出現在她眼前,明明神情還是木然的,但眼底已經落下淚來。
被半扶著走出天牢時,薑言惜對隨行的幾名前朝舊部道:“我身份被識破後,薑尚書肯定也被抓了起來,你們去找找薑尚書,把他也救出來。”
幾名前朝舊部忙又去牢裡找人,隻留薑言惜和那些受過刑的前朝舊部在門口等著。
薑言惜看了他們一眼道:“封時衍馬上就要死了,前朝的仇也報了,從現在起我不再是你們的前朝公主。”
言罷她提起裙擺轉身就跑。
之前貼身照顧她的宮女想追,奈何手腳都被用過酷刑,行動不便,隻能無措大喊:“公主,您去哪兒?”
薑言惜回過頭,道:“我這輩子,出身沒得選,命運沒得選,我唯一能決定的,就是自己的死。”
言罷她沒再回頭,義無反顧往南城門的方向奔去。
***
烈日當空,城樓下的攻城槌還在一下一下撞擊著城門,站在城樓上的朝廷守軍已經被從雲梯爬上來的敵軍殺得所剩無幾。
貼身保護大長公主的兩名護衛身上都已遍布大大小小的傷口,卻還是不斷有敵軍從雲梯爬上來。
大長公主看著正空的太陽,眼底也有了些認命的神色。
這半日,終究是守不過去了。
“嗚——”
遠處響起沉悶的角聲,漫天沙塵裡,隻見一人一騎疾馳而來,猩紅的披風在風沙裡一揚一揚的,身後跟著約莫一千精騎。
大長公主眯起眸子,有一瞬間當真以為是自己眼花出現了幻覺。
但隨著那隻輕騎靠近,馬背上的人也逐漸能看清時,從來都以強勢著稱的大長公主,竟也紅了眼眶。
她當然知曉楚昌平為何隻帶一千精騎前來,楚軍斷了糧,將士們沒東西吃,楚昌平不敢冒險把餘下的人馬都折進來。
楚昌平帶領的這隻精騎是由自願跟他來支援朝廷的將士組成的,這些人裡,有的是純粹對他死忠,有的是還有親人在京城。
他們在信陽王大軍後方撕開了一道口子,但隨著“轟”的一聲巨響,城門徹底被撞毀以後,一切都已成定局。
信陽王大軍狂嘯著殺進了城裡。
封時衍坐在馬背上,看著洪水一般從城門瘋狂湧進的信陽王大軍,高舉起手中長劍,大喝一聲:“殺!”
“殺——”
城裡僅剩的一隊重甲騎兵迎麵衝了過去,廝殺聲震天,屍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城門口處堆疊。
城門外的信陽王大軍太多,堵在外邊一時半會兒沒法全衝進去,回過頭就死死咬住了殺進重圍裡的楚昌平一行人。
眼瞧著京城唾手可得,但封時衍借著城門口一下子不能湧入大批軍隊的優勢,指揮部下不斷屠斬京城的小卒,信陽王急得眼都紅了,像一頭狂獸嘶吼著:“放箭!放箭!”
信陽王大軍終於不再一窩蜂地往裡邊衝,而是由弓箭手統一放箭。
漫天箭雨射向了城內的重騎,不斷有將士中箭倒下。
朝廷的箭早在城樓上就被用光了,他們現在沒法遠程還擊。
一支箭射穿了封時衍肩胛,他像是不知道痛一般,再次舉起自己手中長劍,大喝:“殺!”
“殺!”
這次回應他的聲音薄弱了很多,重甲騎兵們駕馬迎著箭雨直衝了過去,不斷有騎兵中箭落馬,也有騎兵衝到了弓箭手那邊,駕馬踏死數人,拔刀又砍倒一片。
這終究是負隅頑抗,封時衍自己也中箭墜馬時,口裡吐著鮮血,卻還是撐著劍咬牙站起來。
有人試圖活捉他,但還沒靠近就被他一劍削了腦袋。
他腳下全是屍體,分不清是自己人的,還是信陽王大軍的,原本清俊的一張麵孔滿是鮮血,仿佛修羅在世。
信陽王麾下的小卒們不敢再靠近他,拉緊弓弦對準了他。
“封時衍!”遠處傳來一聲女子的驚呼。
這個聲音終於讓封時衍眼底掀起一絲波瀾,他抬眼望去,隻瞧見薑言惜從長街那頭義無反顧向他奔來,還沒到達他跟前,就被幾支流箭射穿了身體,踉蹌著倒下。
“言惜——”封時衍目眥欲裂,棄了手中劍,奔過去想接住薑言惜,但終究是慢了一步。
薑言惜倒在地上,口裡湧出大股大股的鮮血,身上的箭孔裡也慢慢滲出血來,染紅了她的衣襟,她看著封時衍,唇一直翕動著,似乎有什麼話想說。
封時衍跪倒在地,幾乎是爬過去半抱起她的,他用手胡亂去擦她嘴角湧出的鮮血,神情前所未有的脆弱,口裡隻念著一句:“朕帶你去找禦醫……朕帶你去找禦醫……”
薑言惜喉嚨裡卡著血,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鬢角滑落兩行清淚。
封時衍見她嘴裡一直吐著血沫,俯下身把耳朵貼到她唇邊,隻聽見極其微弱的幾個字,斷斷續續,幾乎不成調:“我……我愛……”
那最後一個字終究是沒能再說出來,薑言惜的手無力地垂下,那雙噙著淚的眼也緩緩合上了。
“言惜——”
封時衍死死抱住薑言惜尚還溫熱的軀體,痛苦嘶吼出聲,在今日之前,從未有人見過暴君封時衍脆弱的時候,但這一刻,他抱著薑言惜的屍體,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落,仿佛隻是個無措的孩童。
大長公主站在城樓上看著這一幕,也閉目淚流不止。
圍在遠處的拉緊弓弦的信陽王大軍沒有遲疑太久,鋪天蓋地的箭雨再次射來時,封時衍把薑言惜的屍體緊緊護在懷裡,用自己的軀體擋下了所有箭矢。
再落到薑言惜身上的每一支箭,都是穿透了他血肉的。
封時衍口吐鮮血,一字一頓道:“言惜,下輩子……我們……好好的……”
那是她曾經許諾他的,現在,由他把這個諾言說給她聽。
城外,楚昌平帶來的那一千精騎已經徹底被信陽王大軍圍住。
隨著爬上城樓的信陽王麾下小卒越來越多,保護大長公主的兩個護衛也相繼死去。
大長公主站到了城牆垛口,用刀抵著自己脖子。
小卒們約莫是想拿活的,一時間沒再上前。
楚昌平在城樓下方看到大長公主的舉動,喝道:“封瑜!”
大長公主往城樓下看了一眼,楚昌平在人山人海裡艱難地殺出一條路,努力往城門這邊逼近。
她知道,他殺過來了也帶不走她,反而隻會賠上他自己的性命。
大長公主嘴角揚起,像是在笑,眼底卻是一片淚光,她大聲問:“楚昌平,若是能重來一次,我請父皇賜婚,你會不會娶我?”
楚昌平一刀砍死一個小卒,艱難在萬軍從中挺.進:“不會。”
他說不會,卻在千軍萬馬中奮不顧身向她奔來。
大長公主笑著落淚:“也對,你當年要是同意父皇賜婚,我倒不會喜歡你了。”
她對他的喜歡,是從不甘心被拒婚開始,對這個人了解得越多,她才陷得越深。
大長公主最後看了楚昌平一眼,利刃割喉,從城樓上躍了下去。
她身上那件絳紫色的袍子被風吹得鼓起,衣襟上的金線繡紋在日光下閃著耀眼的光芒,仿佛是鳳凰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