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已是第三日,他守在這城門口處寸步未離,安夫人生產是否順利,生下的是兒是女,他一概不知。
安永元沒能出神太久,親衛很快貓著腰狼狽跑來這邊:“將軍,突厥人又開始攻城了!”
用投石車投過來的炮石砸在城牆上,發出陣陣悶響。
安永元穿上盔甲,提起靠在牆邊的五鉤長戟就往外走:“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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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往興嶺方向退的西州百姓遭遇一場突襲,安府負責保衛安家家眷的護衛同那支繞過西州襲擊他們的突厥部隊交了一次手,折損大半。
連日大雪,安少夫人所在的那輛馬車被封得嚴嚴實實,可馬車上還是不比家中,薄薄的車壁擋不住什麼嚴寒,安少夫人還在月子裡,蓋了幾條被子依然覺著渾身冷得厲害。
奶娘在突厥軍突襲時死在了突厥人馬蹄下,孩子在繈褓裡餓得大哭,安少夫人在車上,抱著孩子也隻能無措地跟著哭。
她這一胎生產艱難,加上剛生下孩子就得知安永元去守城門去了,憂慮過重身子骨本又偏弱,催奶的湯藥喝了好幾副了,卻還是沒奶。
這逃命的路上,人人都隻顧不及,安家便是有再大的財力,也沒法在這時候找到一個奶娘。
安夫人怕好不容易盼來的孫子餓出個好歹來,怒上心頭隻罵安少夫人沒用,還是安老夫人訓斥了兒媳,又讓下人去逃難的百姓中找找,看哪家帶著產奶的母羊的,把母羊買過來。
去辦事的是個老仆,去尋人買羊時,發現有個孕婦約莫也是快臨盆了,想著這孕婦若是生了,身上有奶幫著奶小少爺也好,就把那對夫妻也一並接了過去。
也是湊巧,老仆找的正是秋葵和鐵匠。
秋葵九個月的身孕,行動不便,出城往南邊逃時,鐵匠本是備了一輛馬車的,可碰上那支突厥軍,馬車被毀了,這大冷天,都是鐵匠扶著秋葵深一腳淺一腳走。
秋葵肚子太大,鐵匠便是想背她走都不成。
今晨地上有霜,秋葵滑了一跤,當即就見了紅,雖說沒當場發作,但秋葵一直說小肚子墜墜的。
鐵匠背地裡偷偷哭了好幾次,這冰天雪地的,秋葵若是真在路上早產,他當真不知怎麼辦。
碰上安府的老仆說願意捎她們一程,鐵匠感激涕零。
安府借給她們的隻是一輛簡易馬車,不防震也不怎麼保暖,但比起深一腳淺一腳在雪地裡走還是好上許多。
鐵匠蹲著幫秋葵搓揉小腿疏通血脈,頭埋得很低:“秋葵,你彆怕,我肯定能把你帶到京城的。”
秋葵輕輕摸了摸鐵匠頭上裹著的布巾:“勇哥,你彆哭,我不疼的。”
因為她這句,鐵匠沒法再努力掩飾自己的啜泣聲,抱著秋葵因為懷孕而粗大的腰身哽咽不止:“你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等到了京城,我努力掙錢,給你和孩子買個二進的宅子……”
秋葵點頭,神情有點向往,又有一股認真在裡麵,她摸了摸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嘴角是一抹再純粹不過的笑意:“去京城看花花,把小寶也給花花看。”
小寶是他們給孩子取的乳名,因為不知是男是女,鐵匠說就叫小寶,甭管閨女還是小子,都是他們的寶。
***
陸臨遠也在此番逃難的百姓之列,經曆過今早那場突襲後,他也意識到,突厥大隊人馬得從西州攻入,但小隊人馬卻能擦著大宣和鄰國的邊界線繞過西州來襲擊。
大宣周邊都是些小國,貧瘠軍事力量又弱,突厥都不屑去搶他們,從他們境內行軍那些小國也不敢阻攔。
早上那波刺探隻怕突厥人已經摸清安家家眷在這裡,他們一時半會兒攻不下西州城,若是捉了安永元的家眷做脅,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陸臨遠召集逃難的百姓,年輕的青壯年組成一支臨時護衛隊,由安府的侍衛長帶領。
“大月國毗鄰大宣,其軍隊雖比不上突厥,但對付單支突厥騎兵還是綽綽有餘,隻要能說動大月國出兵,咱們此行就安全了。”陸臨遠在雪地上畫了個草圖道。
安府的家將問:“若是大月國不肯出兵呢?”
陸臨遠神情篤定:“他們會出兵的。”
“滾!”遠處的囚籠裡突然傳出一聲暴喝。
安府的家將一看,是囚籠的突厥王子打翻了遞給他的樹皮粥。
他拔劍指著烏古斯丹道:“你那狗爹已另立了兒子繼承他的王位,你以為突厥人還會管你的死活?信不信老子一劍砍了你!”
烏古斯丹嘴角帶著血,一張雌雄莫辨的臉顯出幾分妖嬈:“你倒是殺了我!”
那名家將被他激得真要動手,陸臨遠攔下他,看著烏古斯丹道:“他生母被絞死,二王子上位,擁護他的母族部落在此次草原大雪時,被其他部落搶光了牛羊和女人,他現在的確是一心求死。”
陸臨遠輕描淡寫說著這些,烏古斯丹卻死死攥緊了掌心,囚籠下方的積雪被從他掌心流出的溫熱鮮血砸出一個個血色的小孔。
家將冷哼一聲走開了,陸臨遠才走進烏古斯丹道:“咱們做一筆交易如何?”
烏古斯丹冷笑,“我一介階下囚,如今也不能幫你們作為人質牽製突厥大軍了,陸公子還有什麼交易要同我做的?”
陸臨遠拿出一串鑰匙,道:“我暗中幫你把鐵鐐銬和囚籠都打開,我會去大月國求援,若是援兵未至,今早那隊突厥兵又殺回來了,他們必然會劫持安將軍的家眷。你趕在他們之前拿住安少夫人和她孩子,這應該是一筆大功,你回突厥後不再是一個被救回去的階下囚,而是功臣。你覺得這樣的交易如何?”
烏古斯丹嗤了一聲:“條件呢?”
陸臨遠道:“護安少夫人母子周全。”
烏古斯丹譏諷道:“聽起來是不錯,我好像占儘了便宜,你就不怕我回突厥後直接弄死她們母子?”
陸臨遠溫雅一笑:“那請王子殿下以你們的草原之神起誓吧。”
烏古斯丹一臉不屑:“彆說你陸大公子搬不來救兵,就是搬來了,突厥勇士們也非把這些人殺光了不可。”
陸臨遠平靜道:“你突厥犯我大宣多少,來日我大宣必然十倍奉還。而且,王子殿下不妨好好想想自己的母族,是帶著功勞回去壯大母族,還是以一介階下囚的身份回去招人恥笑。”
言罷他就離去,沒走出幾步,囚籠裡就傳來烏古斯丹的聲音:“我答應你,我烏古斯丹以草原狼神的.名義起誓,我恢複自由後會護安永元妻兒周全。”
陸臨遠笑了笑,喚來自己的常隨,把鑰匙遞給他:“青鬆,你就守在囚車這裡,若是突厥人再次殺來,安府的家將門抵擋不住,你就打開囚車。”
青鬆點頭:“放心吧,少爺。”
烏古斯丹臉都氣歪了:“你耍我?”
陸臨遠掃他一眼:“我說了會放你出去,但沒說是何時。”
烏古斯丹吃了個啞巴虧,暗恨這這姓陸的看起來斯斯文文,實則也是一肚子彎彎繞繞。
解決了最憂心的問題,陸臨遠當即決定啟程去大月國。
大月國國土狹小,一國幾乎還沒整個西州大,快馬加鞭,一日之內來回絕對是夠了的。
隻不過去之前,還得尋個會大月國語言的向導。
陸臨遠一路問隨行百姓,最後站出來的隻有謝初霽,“我通大月語,可隨陸公子一同前往。”
陸臨遠看著謝初霽,神情猶豫了一下,才道:“可,不過謝二姑娘喬裝成男子上路方便些。”
謝初霽不做多想,這兵荒馬亂的,假扮成男子的確能省不少事。
她同陸臨遠都在學堂教書,也算是熟人。
路上謝初霽問陸臨遠:“陸公子認為此去大月國求援有幾成把握?”
陸臨遠目視前方道:“九成。”
謝初霽不由得皺眉,而今這形式,突厥來勢洶洶,大月國一國之力才抵得上一個西州,怎會輕易出兵相助?
她本以為最多隻有三成,可陸臨遠語氣篤定說有九成,總叫她覺著蹊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