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梁園2(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7418 字 8個月前

密雨如針,敲打窗欞,四壁幽靜。

蘭時立在潮濕陰霾的廊口,不肯聽府中仆從的勸慰進屋去歇腳。她手揪著衣角,半邊身伏貼在斑駁掉漆的木柱上,盯著書房窗口映照出的豆粒燭光瞧。

她跟隨的女郎徐清圓,被請入了大魏朝最年輕能乾的大理寺少卿晏傾的書房中。雖然女郎進去前讓她不要擔心,但是蘭時怎能不憂心?

一道高大的身影挪過來,擋住了蘭時的視線。蘭時受驚後抬頭,看到來人是晏傾身邊那個長著娃娃臉的高大侍衛。

風若擋住了蘭時不甘的窺探目光,自己卻側過身。

他巍峨的半邊身子被廊外雨淋濕,目光盯著書房的燈火,心中抱怨連連。

他想:徐家是個麻煩的火坑。

那位天下聞名的大儒徐固才以“疑似叛國”的罪名失蹤沒多久,郎君尚未就此給出陛下一個合理答複,郎君何必又攪和進徐固女兒,徐清圓的事情上?

不管徐清圓身上發生任何事,郎君離這家麻煩的人遠遠的,才應該最妥當。郎君千萬不要憐憫病犯,去管徐固女兒的事情啊。

而無關兩個仆從心中在想什麼,書舍中,燭火幽幽一閃。晏傾用半冊書擋了一下搖曳的火光,側過頭俯下目光,再一次看向跪在地上的憔悴女郎。

徐清圓低著頭,朝著他的半張臉瑩瑩若若,美麗萬分,卻毫無血色。

她恥辱無比地跪在這裡,等待著書舍主人的審判,賭書舍主人的品德高尚,會幫她一遭。這短短幾息,屋中寂靜無比,她手心已出了一層汗。

徐清圓緊咬下唇,脊背挺得更直。

她聽到晏傾帶點兒誘引的溫潤低聲:“你殺了誰?”

徐清圓道:“一個叫衛渺的女郎。”

她微抬頭,湖水般的眼睛看向晏傾。

徐清圓輕聲:“先前我隨我阿爹住在雲州的時候,有一天,阿爹失蹤,朝廷來責問他去了哪裡,我自然不知道。我無地可去,幸好阿爹以前的一個姓梁的學生伸出援手,將我接到長安城暫住。

“梁家修了一個很大的園子,喚作梁園。這些,大理寺應該是知道的。”

二人目光對一下,又各自若無其事地偏離。

晏傾睫毛微閃,聽出了這位柔弱女郎話裡努力藏起來的對大理寺的不滿。他看過她的卷宗,她今年不過二九之齡,沒有將情緒完全藏住的本事。

他沒有多生事端,隻問:“那麼,誰是衛渺?”

徐清圓目露恍惚,垂著眼喃喃自語:

“我們一眾女子住在梁園,姐妹互稱,偶爾也有一些齟齬。衛渺便是這些女子中極為出色的一人……”

晏傾道:“據我所知,梁家這一輩,隻有一位年輕郎君,好像叫梁丘。”

他說“好像”,語氣卻很肯定。

聽他這麼說,徐清圓一下子呼吸微急,麵頰染血,因難堪而說話斷斷續續:“是,梁家有位郎君,叫、叫梁丘……但是梁家主人心善,接濟了很多如我一般無家可歸的女郎一起住在梁園。

“我們一眾女子和他一同陪梁家祖母住在梁園,女郎們確實經常因梁郎君而發生爭執。但是我身上罪名存疑,我豈會有心思與人、與人……行爭風吃醋之事。”

徐清圓眼神飄忽,聲音虛弱:“昨日傍晚,我們如往常一樣,和梁家祖母一起在園中玩耍。祖母心情好,讓我們飲酒。我不擅飲酒,卻推辭不過,隻能喝了……之後、之後我便醉了,模模糊糊中,我好像有見過衛渺一麵。

“昨夜三鼓,我可能是酒醒了,口乾得厲害,又覺得冷。蘭時在外頭睡著,我不想打擾侍女,就一人起夜去找水喝。

“我看到窗子沒關,雨下的很大,整張案麵都被淋濕。我就去關窗子……”

晏傾看到她蒼白的臉色。他垂下眼,觀察到她手指甲緊緊掐入手心,她身子微晃,單薄伶仃。

徐清圓茫茫然然:“我關窗的時候,撿起了那把沾著血的匕首。那光照到我眼睛裡,我手上染滿了血,於是我想起我似乎醉酒中,和衛渺發生爭吵。蘭時說她睡得沉,不知道我夜裡是否出門行凶……但是今日,衛渺是確確實實的不見了!”

她目中水波閃爍,怔怔看著晏傾。這麼波光粼粼的一雙眼,瀲灩多情,不知多少郎君會因為這雙眼而忍不住同情她,相助她。

晏傾隻是安靜地聽著,燭火的光和屏風的陰影一重落在他身上,一半亮一半暗。

徐清圓仰著臉,忽有這麼一刻,覺得他像是深淵中的幽鬼般嚇人。但是晏傾似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身子向前坐了幾分,他回到燭火光華處,便仍如孤鶴般清矍。

他判斷著她話中真假,卻不動聲色,聲音依然溫而靜:“所以,你覺得是你殺了衛女郎?你是來找我投案自首的?”

徐清圓壓下心頭淒茫,默默點頭:“我白日沒有見到衛渺,也四處找不到衛渺。雖然梁園風景如舊,我卻滿心不安,怕我如惡魔般逍遙法外。我若殺了衛女郎,自然應當自首。可是我醉了酒,我又確實沒有太多記憶。”

晏傾緩緩說:“梁家沒有人報案。”

徐清圓沒有注意他的話,幽幽靜靜道:“衛渺不應死的悄無聲息,我也不該心安理得地當做無事發生。若我沒有殺人,我求郎君幫我洗清冤屈;若我真的殺了人,我願意賠命……”

晏傾再次重複:“梁家沒有人報案。”

他稍頓一下:“大理寺沒有收到梁家死人的報案,刑部應該也沒有收到。”

徐清圓怔一下,她仰著頭看他,似乎聽懂了他的話,又似乎沒有完全明白。

晏傾終於站了起來,從矮案後走出,走到徐清圓身前。他的影子罩住她時,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拂來,暖融又端然。

徐清圓低著頭,看到雲履如煙。

晏傾平靜得近乎疏離:“我知道你的訴求了。這件事若發生在旁家女郎身上,恐怕旁家女郎不敢如娘子你這般來找大理寺官員投案。”

他袖子微展,示意她站起來,卻不知出於什麼顧慮,並沒有伸手來扶。

徐清圓恍惚地站起來,身子微微發抖,心神仍是迷離的。

她聽晏傾說:“若是梁園死了人,梁家卻無人報案,這件事便遠比女郎你想的複雜了。你明明酒性不佳卻被灌酒,再加上無人報案,某方麵來說,大約你是凶手的可能性很低。

“若你無罪,我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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