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中山狼5(2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3228 字 8個月前

徐清圓指尖點上一點茶漬,在桌案上輕輕劃了幾條線:

“蜀州,涼州,長安,敦煌,西域。世人常以敦煌為西域入口,實則蜀州路雖不好走,若是想通過蜀州前往西域,應當也可以做到。

“這是我阿娘昔日告訴我的。

“天曆二十二年後,我阿爹心灰意懶,帶著我隱居。沒什麼事能讓他離開雲州,除非是我阿娘終於有了消息。那個告發者,既可能寫了信告發我阿爹叛國,也可能寫了信給我阿爹,告訴我阿爹,我娘未死,讓他去找我阿娘。”

徐清圓抬起眼,看晏傾。

晏傾徐徐道:“你阿爹與你阿娘已然和離,你確定你阿娘的事,會讓你阿爹離開?”

徐清圓搖了搖頭,略微悵然。

她輕聲:“我其實不了解我阿爹,也不知道他與我阿娘之間的故事。但是在年少時給他寫過‘吾有至愛,傾之嫁之’的人,讓他拋棄身份地位也要娶那人的人,讓他在與那人和離後還將那人的定情信物傳給我的人……他應當是在意的吧。

“我思來想去,這也許是阿爹去處唯一的解釋了。”

晏傾拿過那方玉匣,與她對視一眼。

片刻,他再次問:“徐娘子,你來長安做什麼?是你阿爹讓你來長安的吧?”

她睫毛微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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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匣變形後的芙蓉花,為大理寺找到了蜀州這個新線索。

在此事之前,所謂的沒有證據的太子羨的事可以再查。晏傾本就一手負責徐固之事,徐清圓的線索遞上後,他進宮麵聖之後,便定下了離京前往蜀州的行程。

無人在此時再提太子羨來礙事。

徐清圓知道自己大約真的幫了晏傾的大忙。

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情,也難以判斷自己所做的事是否正確。扶著蘭時的手登上馬車,徐清圓離開了突然忙碌起來的大理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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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千裡之外,穿山越嶺,鑿開山石,蜀州也可通往西域。

書生一樣的中年人背著包袱,走在一望無儘的烈日下的草原上。雖至中年,卻麵容儒雅清俊,西域中人一看便知他是大魏人。他的這一行出行,一直十分不利。

此人便是徐固。

草比人高,氣候乾燥,他聽到馬蹄聲轟鳴,便尋找山石躲避。

離開大魏朝後,西域並不太平,常有戰亂。隻是這段時間,他便遇到了無數殺戮。

這一次,他躲在山石後,就著陰光,看到數匹騎士作戰,有一人掀落馬背,砸倒在地。那人卻驍勇無比,一人絆住數馬,隻憑一身與諸人周旋。

馬鳴聲尖厲,徐固在石頭後聽得心驚。

終於,那方殺戮沒有了動靜,他又等了一會兒,聽到一點兒聲音也沒有了,才慢慢走過去。

徐固看到一地血與屍體,這些日子,他看得幾乎麻木,走過來的本意,也隻是淺淺挖個坑,把這些屍體埋了。但是冥冥中有東西牽引著他,他跪下來解開包袱,手要去翻那具趴在地上的“屍體”。

屍體騰地翻身,血肉模糊、臟汙無比,眼中清寒麻木,一點兒情緒也沒有。

“屍體”的手已經掐在了徐固的脖頸上,隻要輕輕一捏就能殺死這個書生。但是若有所覺,這個人停下了手。

烈日炎炎。

二人跪地對視。

徐固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人,看著這個數年不見後、讓他目光無從落處的人。

他抬手,手緊緊扣住她血肉模糊、衣衫不整的肩臂。

他幾乎是忍著自己的咬牙切齒,才能緩緩開口:“衛清無,你果然活著。”

“屍體”冷漠的目光閃爍,有些茫然,有些迷離。她無法適應這突然的相逢,莫名的變化。她乾裂的唇動了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下一刻,她被徐固張臂抱住。

她繼續不適地僵硬著——

數年周旋,數年不見天日的煎熬,數年的鞭打折磨。皆不能讓她屈服,讓她倒下去。

而今,她舔舔皸裂的唇,生澀無比地說出一句大魏話:“你是大魏人?你是誰?你認得我?我是誰?”

徐固驀地抬頭看她,陽光如鋼刀般刺入兩人之間。她眯了眼,用看陌生人的、既警惕、又因本能親近而不解的目光打量他。

這一瞬間的寒意,該怎麼說呢,天曆二十二年,他與她和離時,他不得不將露珠兒推入火坑時,都未曾感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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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中,徐清圓坐在馬車中閉著眼。她淺寐中總被噩夢相擾,幾次驚醒。

馬車停下來,有人在外說話。

一會兒,徐清圓聽到晏傾帶著疑慮的聲音:“徐娘子。”

徐清圓靠著車壁,一下子徹底清醒,坐直著身子。她與同車的蘭時麵麵相覷,聽外麵的晏傾遲疑地說:

“我即將離京,些許事,要請教娘子……”

徐清圓聲音輕柔:“蘭時,你去東市幫我買些胭脂來。晏郎君,請上車吧。”

一會兒,車中靜謐,與徐清圓同車的人,已經從蘭時換成了晏傾。

二人都不說話。

風若在外敲車壁,狂咳嗽。

車中徐清圓輕輕抬起眼,看到晏傾眼中幾分尷尬的神色。

晏傾慢慢開了口:“我要出城,可方便娘子的馬車送我到城門口?”

徐清圓眨了眨眼,“嗯”一聲。

他取出他袖中的玉匣子,猶豫幾分,道:“我本不應收娘子的東西,此物對娘子意義非常。然而……”

徐清圓低著頭,鎮定道:“郎君要辦案,理應拿走。我本就要送給郎君的。”

然而那玉石上的“吾有至愛,傾之嫁之”的字,帶來的微妙感情,流竄於車內,讓一雙兒女雙雙沉默。

良久,晏傾道:“待我回來,再尋娘子。”

徐清圓默默點頭。

她不抬頭看他,隻垂著眼,盯著他的青色衣擺,認真地研究他袖擺上的紋路。她已經在琢磨那刺繡用的是什麼手法,她聽到晏傾輕聲:

“離出城不過幾息時間,我又要得罪娘子了。”

他說:“娘子可否抬頭,讓我看看娘子的臉?”

徐清圓怔然抬頭,與他垂來的目光對上。

晏傾道:“我並不認得你阿爹與你母親的麵容,畫像也多失真。抱歉,雖有唐突,我卻不得不從娘子的麵相上判斷你父母的長相。

“並非想冒犯娘子,實則情非得已。”

徐清圓呆呆看著他,她臉一點點紅了,手指扣緊座下茵褥。

她與他目目相對,承接他的專注目光。

而風若在外敲車壁,大咧咧道:“郎君,我們趕時間,你不要這麼害羞。萬一那兩人易容呢?徐娘子,你讓我家郎君摸一下骨。我家郎君……”

晏傾斥:“風若!”

而車中,徐清圓看著晏傾,她輕聲問:“怎、怎麼摸骨?我是要……”

她指自己的衣領,說不下去,唇動了幾動,臉色緋如煙霞。

晏傾沉默半晌,輕輕歎口氣,解釋:“沒有那般極致。是摸一下娘子的臉。”

徐清圓盈盈湖水眸輕輕看他一眼。

他側過臉。

片刻,徐清圓閉上了眼。

黃昏暈暗的光流入車中,車外人聲喧囂,車中靜如深淵。

徐清圓低下頭,一方微涼的帕子落在她眉心。隔著帕子,他的手指曲起,輕點她額頭。

冰涼溫柔的碰觸,讓徐清圓身子一顫。

他似乎笑了一下,語氣比平時更加溫和輕柔:“莫怕。”

徐清圓閉著的睫毛顫抖:“我不怕。”

他的手隔著帕子落在她眉心,徐清圓突然想到晏傾之前問她來長安做什麼。

她來長安做什麼呢——

徐清圓想和他說話,她的睫毛落在他掌心,而她柔婉開口:“晏郎君,你好多次問我來長安做什麼。

“我阿爹說,人這一世,遇到什麼樣的愛,什麼樣的人,都不稀罕。稀罕的是要找到自己一生要走的路,要遇到能理解自己的人。

“我阿爹曾經很茫然地和我說,‘露珠兒,不如你去長安看看’。他自己沒想清楚要我看什麼,我也不知道我要來長安看什麼,怎樣的人生才是我父母希望我擁有的。

“但是我娘生死不知,我爹中途失蹤。在雲州夜夜噩夢,午夜夢回時,我突然覺得,我應該來長安看看。

“我想看看長安,想知道我能遇到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事,什麼樣的愛,什麼樣的理解。我這一生,應該過怎樣的一生。”

緊窄空間內,目光無處安放,少女氣息時時纏繞。晏傾突然覺得有些心悸,心中那點突兀的不適倉促十分,讓他手顫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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