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被蒙著眼睛的林雨若猛地感覺到身子歪倒,背簍不穩,像是被大力往外推下去。同時,一隻修長的手伸入帷帽下。
這隻手輕輕一挑,替她摘了蒙眼的布條。他在她鎖骨下點了幾下,她身上所有穴道瞬間解開。
雲延將背簍向懸崖外推的時候,長身而縱,運用輕功踩著繩索,飛躍向三丈外的另一座山。
林雨若淒聲:“救命——”
韋浮和兵馬出現在懸崖一丈外,眾人取出弓要射那賊人,韋浮眸子一縮,看到了背簍向下摔去。
韋浮厲聲:“救那個背簍!”
眾人反應慢半拍,見韋浮下馬飛奔,直撲向懸崖,雙手抓住那即將掉下去的背簍。
韋浮:“林娘子,抓住我!”
林雨若整個身子跌靠在背簍上,聽到一道清而厲的郎君聲音,本能地去抓他的手。
淅瀝雨中,韋浮一手抓住背簍邊緣,一手抓住她的手。
背簍加裡麵女子的重量,讓一切向懸崖下傾倒,韋浮的身子也跟著滑下去一些。
林雨若的帷帽被吹開,斜斜搭在眼上的蒙眼白布脫落。她仰著臉,蒼白著臉,看著韋浮沾了雨水的清俊麵容。
她水洗一般的清雨眸中,倒映著這從天而降的俊逸郎君,讓她目光一眨不眨。
她看到了雲後的羽鶴,看到天上的流雲,看到雲鶴展翅,將她護於懷中。
其他人反應過來他們的最重要目的是救林雨若,聽到韋浮叫“林娘子”,他們全都上來搭救。一眾人搭手,韋浮將林雨若被背簍中抱了出來,這個受驚多日的小女郎,總算獲得了安全。
韋浮抬目去看對麵山峰的雲霧和隱約的人影,目光閃爍。
身旁傳來小女郎柔弱乖巧的聲音:“韋師兄,謝謝你救我。”
韋浮衣袂翩揚,聽到那聲“師兄”,他沉靜了一下,腦中想到些浮光掠影,想到那不知身在何處的、神妃仙子一般的、他真正承認的小師妹。
然而、然而……
他垂下臉,對林雨若微微一笑,後退一步,彎腰作揖行禮:“小師妹受驚了,且隨我等入驛站休息一二。南蠻使臣團到了這裡,我受命相迎,恐怕不能照應小師妹。
“小師妹不如先跟人回城……”
林雨若遲疑一下,有點心虛地問:“我還有些不舒服,來回奔波恐怕不合適。我、我能留下麼?”
韋浮眉頭跳一下,說“自然好”。
他疏離客套,翩翩佳公子,狼狽救人後又是這麼進退有度,很難讓人不產生好感。
林雨若目光躲開,不敢看韋郎君因為救她而臉頰上貼著的幾綹烏黑亂發。
她心如鼓擂時,聽到韋浮不動聲色的溫潤聲音:“對了,小師妹知道對方是誰,和對方合作的又是誰嗎?我在長安城中,得知是你兄長……”
林雨若猛地抬頭,堅定道:“不會是我兄長,我兄長與我玩鬨而已,是那賊人利用。你們一定弄錯了……你們傷害我兄長了嗎?”
韋浮看她半晌,見她仍維護林斯年,他便微微一笑,並不糾結:“那大約是我聽錯了吧。”
——林斯年何德何能,有林雨若這樣的妹妹呢。
林雨若讓人意外的對他兄長的維護,也許會帶給林斯年新的機會。
林雨若愧疚,再次重複:“師兄,謝謝你救我。”
韋浮客氣:“老師有命,不敢不從。”
林雨若眸子暗一下,又重新抬起笑,對他鄭重道:“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代我自己謝你,我爹不能代表我。師兄,請受我一拜。”
韋浮怔忡,驚訝地看到這個小女郎向後退開三步,跪下向他行五體投地之禮。
他本想阻攔,但是她態度堅定,又讓他停了下來。
韋浮目光幽靜,看著這個嬌俏的女郎抬頭對他笑,目若星辰,麵若桃花。數月奔波無損她的玲瓏心腸,反讓她清泠泠,出落得更加瘦美。
秋雨如煙,衣袍貼身,冷風之下,讓人禁不住打冷戰。
韋浮將外袍脫下,禮貌地罩於林雨若身上。
如何與疑似仇人的人的女兒相處是門修養功課,他仍需精進。韋浮平靜地移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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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延躍上另一座山峰,聽到身後的動靜,微微一笑。他不戀戰,揚長而去,隻因到了這裡,他很快會和自己的使臣團彙合,恢複王子的身份,來和大魏結盟。
他和自己的弟兄們,在南蠻王莫遮的鞭策下,一個個如同雄獅般互相搏殺。但是雲延母族勢弱,他在南蠻國的內鬥中沒有占到上風。這次出使,是危險也是機遇。
雲延從去年偷偷潛入大魏,溜入梁園,靠近徐清圓,甚至接近林斯年,都是為了給南蠻帶回更多情報。隻是這還遠遠不夠……他還要做的更多。
比如,迎娶一位公主回去大魏。無論是真公主還是假公主,若能成行,自己的父皇,南蠻王莫遮想和大魏交好,他一定會稱讚此舉。
聽聞大魏重名節,他若求親,不知大魏會選一位真公主給他,還是一位假公主?若是假公主,林宰相的這個女兒是否會當選,林宰相是否會不願……
這出好戲,雲延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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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夜中,晏傾和風若一道去小錦裡,客棧中留下張文和徐清圓。
徐清圓因為腳扭傷,被勒令在屋中休息。但是晏傾忙碌奔波之時,她坐於燈燭下,披衣翻書,研究晏傾給她的那本書。
這本書到她手中時,很多紙頁都像被啃掉了很多。不知道是老鼠啃的,還是人啃的。書中是人寫的字,隻是難以判斷筆跡,因這些字缺胳膊少腿,每一個字都不完整,都讓人難以辨認這是什麼字。
徐清圓仔細研讀,幾乎可以想象那人是懷著怎樣絕望的心,將這本書保存下來的——
那人在很多年前,被大柳村的盜戶們丟下枯井。那個時候必然有人看著那口井,讓這人無法爬上去。這個人在井下難以活下去,隻好去挖土,想挖出一個洞逃出去。
他終於意識到是逃不出去的,餓到了極致,他隻能啃自己懷中這本書的書頁。在一片黑暗中,他什麼也看不到,不敢多啃,怕留下的線索徹底無法被人看到。
於是每一張紙都是紙頁不全的,很多靠近書頁邊緣的字本就缺少橫豎撇捺而讓人認不出,待書被啃過後,字跡更難辨認。
那個人不知在井下活了多久,最後依然死了……
徐清圓難過地落淚,她在燈下細細複原這些字,將缺少的筆畫重新填回去,艱難地辨認這些到底是什麼字……
她終於有了線索,終於有了猜測。
徐清圓看漏更,忍不住跳著跳到門外,將門推開。
外麵雨很大,她不想驚動隔壁的張文來攙扶她,夜深雨綿之時,她艱難地抓過傘,一蹦一跳地扶著扶梯下樓,去客棧外等晏傾回來。
她告訴自己,她是有線索著急告訴他,她沒有其他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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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和風若撐著傘回來,從馬車上下來,低垂著臉。
他神色冷淡,風若則滔滔不絕:“郎君你太厲害了,你怎麼那麼會騙人啊,那個原永不會真的聽你的話,去綁架劉禹劉郎君吧?不是我說,郎君你太會犯案了,你要真的殺人藏秘密,恐怕他們都抓不到你的尾巴……”
晏傾:“好了,你說的我頭疼。”
風若立時緊張:“怎麼會頭疼?你是不是……”
他忽然住口,一道女聲嬌嬌弱弱地在雨中響起來:“清雨哥哥!”
晏傾愣一下,他緩緩抬頭,看到了坐在客棧外麵廊廡下的女郎。
她站了起來,懷中捧著一本書,文秀無比地等著他。燈火昏昏搖搖,在她麵上輕晃,她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
她很關心他:“清雨哥哥,你是不是飲酒了?我讓後廚備了解酒湯,一直燉著呢。我還備了薑湯,你淋了這麼久的雨……”
風若問:“我也飲酒了啊!我也淋雨了啊!”
徐清圓一噎,看他一眼,微笑:“自然也為風郎君備了呀。”
風若追問:“我不是順帶的那個吧?”
徐清圓臉一紅,說:“怎麼會?”
她悄悄看一眼晏傾,正逢晏傾在看著她。
風若滿意點頭的時候,晏傾不合時宜地想到了很久以前,母後每夜持燈等父皇與他,非要他們回來,才肯入睡。
……晏傾真的有些討厭自己這些記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