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詩無寐18(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3598 字 8個月前

清晨,徐清圓用膳之後,刻意繞到刺史府的會客廳。

她之前有猜劉祿是要拿這幅畫釣魚,卻仍想試試,看能不能隻靠眼睛和記憶,破解這幅贗品和那本《九歌》之間的關聯秘密。

贗品畫作芙蓉花枝葉間的溝壑縱橫實在複雜,密密麻麻。便是隻看一會兒,都頭暈眼花,更罔論記下來。

徐清圓無力地搖搖頭,打算先離開。

劉祿的聲音在前方拐角響起:“徐娘子是在看這幅畫嗎?”

她心中一咯噔,抬頭,看到劉祿背著手,正從另一側走向會客廳的方向。

院中鬆柏嘩嘩,劉祿的一雙眼睛鷹隼一般落在她臉上。

徐清圓定了下神,早有對策,伏身行禮後回答:“並非想看這幅畫,而是我聽府中劉郎君說過他買了真跡要贈給自己父親大人。劉郎君特意說過此事,我心想刺史這樣愛畫之人,必然對真跡愛不釋手。

“我本想看看,真跡是否已經替代贗品,掛在了會客廳中。”

徐清圓看到劉祿的神色有一瞬凝滯,非常短暫。

劉祿道:“禹兒給我買了真跡?這敗家孩子,倒是不曾告知過我。徐娘子想必也知道,他之前被綁架過,這兩日都待在屋子裡休息,估計忘了畫作的事。”

徐清圓恍然:“原來如此。”

劉祿話鋒一轉:“不過即使禹兒將真跡給了本官,本官應當也不會換下這幅假畫的。真跡要私下欣賞,堂皇掛在會客廳,丟了毀了,都太可惜。”

徐清圓:“府君是愛畫之人,思量縝密,是我狹隘了。”

她心中則更加篤定,劉祿給自己不掛真跡特意找了借口,可見秘密就在假畫上。

劉祿又在試探她:“我府中人來來往往,隻有徐娘子關心這畫。難道徐娘子是代晏郎君……”

徐清圓搖頭,她自然也有準備:“我看這畫,是因為我與真跡有些淵源。”

劉祿愣住。

劉祿這才想到《芙蓉山城圖》是徐固畫的,而徐清圓正是姓徐。之前天下州郡有收到一封海捕文書,雖然那海捕之後被撤掉,但劉祿隱約記得大理寺追捕的女子正是姓徐。

而在更早的時候,天下人都知道大理寺在查徐固疑似叛國的罪。

如今一位姓徐的娘子偏偏與來自中樞的大理寺少卿同進同出……劉祿問:“娘子便是徐大儒的女兒?!”

徐清圓赧然頷首。

劉祿:“難怪難怪,難怪你這麼在意你父親的畫,是我想錯了。”

他放下了心,卻還要再試一試。

他走到會客廳前,指著廳上所掛的那幅畫,傷懷感歎:“你父親聞名遐邇,天下無人不識君。而在我們蜀州,大家更是對曾來任職過的你爹,有比其他地方百姓更深厚的感情。

“不隻是我喜歡你爹的畫,就是我的前任,這位喬宴喬府君,他也極為推崇你爹。我繼承我那前任署衙的時候,在他的庫房中找到了這幅畫。原來我那前任愛你爹這畫,愛到了親自臨摹的程度。

“偏偏他又仿得極好,讓本官愛不釋手。我便將畫一直掛在這裡了。”

他等著徐清圓接著詢問——如果徐清圓真的對畫中秘密有興趣的話,必然會順著他已經開了頭的畫問下去。

但是徐清圓偏偏沒有。

徐清圓文文靜靜,好像真的不好奇背後的故事:“原來如此。”

劉祿一時無話,正暗自驚疑時,聽到一把溫潤聲音自後傳來:“你們在說什麼?”

劉祿回頭,看到是晏傾和風若走過來。

看到晏傾,徐清圓目光微微流動。晏傾身後的風若向她眨眨眼,堂而皇之的態度,讓她不禁臉熱,鼓起勇氣露出了一個笑容。

晏傾看著她的淺笑,忽然回頭,看了他身後的風若一眼。

風若立刻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臉。

晏傾靜默,垂下眼睛。

劉祿有自己的心事,哪裡察覺到這中間的暗波洶湧?他隻覺得晏傾的到來是一個信號,轉頭對晏傾笑著說自己之前想說、徐清圓卻不問的話:

“我正和徐娘子說我的前任刺史喬宴。”

徐清圓可以故作不認識喬宴,晏傾卻不能裝傻,他淡淡問:“提他做什麼?”

劉祿感慨:“想我那前任,不說風流倜儻,當官本來也當得好好的,卻突然請辭而走,讓人遺憾。不過他當時也沒有其他法子,再不請辭,恐怕要被群怒弄死在蜀州了。少卿不知道,他辭官前,得罪了百姓。

“俗話說,得民心者得天下。他連民心都沒了,怎麼在蜀州繼續待下去?幸好他辭官辭得果斷。”

晏傾知道他在等自己問:“哦,我還以為他是攜著紅顏一同歸隱,躲在某個鄉野間風流快活。”

劉祿一滯,似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他目光稍微躲閃了一下,才尷尬道:“喬府君的風流韻事,坊間傳聞甚多,原來少卿也聽說了。不過那些真真假假,我倒不曾上心,甚至覺得也許是有人刻意中傷喬府君。”

徐清圓心想,往往複複的說辭,似是而非的辯駁,這位劉刺史玩得倒熟練。

晏傾依然平靜:“原來如此。原來劉刺史隻知道公務上的事。不知道他是如何惹了眾怒,才不得不棄而走也?”

劉祿摸著胡須歎息:“少卿也知道,先前戰亂連連,兩國交替時民不聊生,聽說長安都路有凍死骨,何況蜀州?

“蜀州民風彪悍,又與彆處不同。喬府君太想要政績了,行事未免偏頗。聽聞喬府君曾用火燒蜀州世家的府庫,用兵士攻殺許多家境殷實人家,就是為了逼迫他們開倉放糧,讓饑民們去掠奪。

“很多人自儘後,他不許家人收屍,還要寫言辭鋒利的布告,指責那些被生活逼的自儘的人。說什麼你既然不愛惜自己生命,官府何必在意?他極近羞辱,將死了的人掛在城牆上,暴屍數月而不收,引百姓們圍觀。

“有人牽走了另一家的牛,他因為牽走牛的人更加窮,便逼迫後者自食苦果。有人殺了人,他因為被殺的人是前者的掌櫃而置之不理,逼得後者一家人自儘。

“如此這般,他幾乎得罪了所有人,如何還能再在蜀州待下去?”

晏傾平靜:“確實激進偏頗,非為官之道。”

劉祿感慨:“誰說不是呢?算了,我們不說他了,反正他也卸任走了,少卿可想好何時帶罪臣入京,向聖上揭穿老朽之罪?”

晏傾微微笑了一下,溫和說:“不急。聽聞刺史要為兒子娶妻,本官不是喬宴那等嚴厲之人。每年隻有年初才會對天下官員進行調遣,離那時候,尚有兩三個月。

“劉刺史安排好蜀州一切,我們到時一同入京不遲。”

劉祿全身震動,聽得虎目瞠淚。

他感動萬分,當場要再次跪,被晏傾拒絕後,他低頭拿袖子抹淚,哽咽連連:“常聞少卿鐵而無私,辦案嚴苛,今日才知竟都是誤傳。少卿這般為老朽著想,給老朽時間安排好家中一切事務,老朽、老朽感激不儘!”

晏傾淡淡敷衍兩句。

說話間,他目光忍不住再看了徐清圓一眼。因徐清圓正與他身後的風若用眼神交流,一來一往,頗為詭異。

他忍了半晌,才當做沒看見。

但他轉向徐清圓說話時,語氣略有幾分生硬:“徐娘子,昨日不是說要與本官一同出門嗎?今日這話可還算數?”

徐清圓一驚,對上他目光,因為自己被抓包而略尷尬。

劉祿則吃驚:“怎麼,二位要出門?可是府上哪裡招待得不好?不如我派人……”

徐清圓急急打斷:“不必。”

她奔到晏傾而前,在所有人凝視下,一橫心挽上了晏傾手臂。

除了風若滿意點頭,其他二人都呆住。

包括被她挽住的晏傾。

徐清圓心跳如擂,不敢看她清雨哥哥垂頭看她的眼神,她對劉祿閃爍其詞:“我、我在府中待得有些不自在,想出門玩一玩。晏郎君之前也答應過我……”

如此扭捏,如此小兒女情態,劉祿再看一眼被她挽著的晏傾——晏郎君垂著眼,既鎮定又尷尬,細看之下,晏郎君方才還蒼白無比的臉色,此時都染了淡淡紅暈。

劉祿覺得自己明白了一切,微笑:“那老朽就不派人打擾二位了。隻是這位風郎君……”

風若抱臂:“我自然也有眼色,不會跟著礙眼啊。”

晏傾斥:“風若!”

他低頭看一眼徐清圓,微微推了一下她抱著自己手臂的手。然而她也許是緊張,挽得更緊了。

她抬頭求助地看他一眼,眼中波光粼粼,晏傾隻好沉默地任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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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這樣維持著一副彆扭的親近姿態,離開刺史府。

一路走著,待窺探的仆從看不見了,徐清圓才緊張地小聲說話:“對不起,晏郎君。但是我們必須出府,刺史那老頭子總是盯著我們,還想派人跟蹤我們。若我不作出和郎君親昵、隻想與郎君二人同行的樣子,他必然不善罷甘休。”

晏傾低聲:“我知道。”

他心想原來如此。

他問:“你約我出門,是要帶我去哪裡?”

徐清圓反問:“其實清雨哥哥……不,是晏郎君也不相信劉刺史說的話對不對?我想帶哥哥,郎君去見一見鐘大哥,聽他如何說。”

她擰眉:“我總覺得這劉刺史瞞了很多東西。他迫不及待地要戴罪入京,像是有其他心思似的。他犯下這麼大的罪,又是官商勾結,又殺害平民,還涉及軍方,這麼大的罪他全挪到自己一人身上,還迫不及待認罪……也許是我猜錯了他品性,但是尋常人不會像他這樣吧。”

晏傾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不再將關注放在她挽著自己的手上。

他慢慢說:“你說的有道理,我與你想的相同。當一人爽口認下已經極為嚴重的罪名時,很大的可能,是他在掩藏更可怕的一樁罪。

“可我暫時想不出來,他現在犯的案子已經如此嚴重,很可能進京後便人頭不保。這麼大的罪他都敢擔,他隱瞞的罪得有多大?難道整個蜀州官員都要因此下馬?難道涉及中樞政局,有人逼他就範?”

徐清圓靈機一動:“會是朝廷有人護他嗎?待他進入長安,便有人保他,他就不會死了,而留在蜀州,他有可能因為知道太多的秘密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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