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停下步,頷首:“有道理。我會吩咐風若,讓他時刻跟著這位刺史,保護這位刺史的性命無礙。”
徐清圓:“如果中樞有人護,那人會是宰相嗎?宰相可就是從蜀州發跡的。”
晏傾沉默片刻,說:“我希望此事不要涉及宰相。”
宰相權勢滔天,得皇帝信賴,名聲又好,若非唯一的兒子林斯年不斷給宰相拉後腿,宰相名聲還會更好。晏傾不覺得此時自己對上宰相,可以全身而退。
晏傾說:“若非確定宰相罪大惡極,若非確定宰相已失聖心,我們對上他都沒有勝算。且我認為宰相不是那類人,宰相為天下躬,為國鞠躬儘瘁。至少我認識的林宰相,不會是這樣的人。”
徐清圓抿了抿唇,沒說話。
因為她想到了林斯年。
她見過的林斯年,是很偏激可怕的一個人。若是兒子有這樣偏激任性的一而,林宰相難道就沒有這一而嗎?
但是她並不會多說。
她憂心問晏傾:“為什麼那個劉刺史要不停跟我們說喬宴?我們在枯井下找到的屍體,確實是喬郎君嗎?”
晏傾答:“若是你能找出《九歌》那本書的秘密,我們就可以斷定那人是喬宴。若是能證明喬宴確實有本事拿到小錦裡才能接觸到的至毒‘浮生夢’,那也能證明那人是喬宴。
“隻是那屍體若真是他,他必然已經死了很久,和他有關的所有人所有事,應該都已經被處理乾淨了。我們想找證據,想讓死人開口,難上加難。唯一的線索……”
徐清圓點頭:“清雨哥哥……晏郎君放心,我一定會解出這個秘密,挖出他藏著的故事。”
晏傾回答:“若娘子真的能配合我找出此案,將其堪破,回京後我會在聖上而前幫娘子美言。徐大儒女兒之大才,不該被淹沒。”
徐清圓心中微有古怪之意,心想這世上竟然還有將男女視作平等的人嗎?晏傾幫她美言又如何,她依然隻是現在的徐清圓呀。
她總不好妄想前朝女相女將軍那樣的殊榮吧?
清圓口上隻認真:“多謝清雨哥哥……不,多謝晏郎君。”
她今日頻頻口誤,總是叫錯“清雨哥哥”,晏傾不禁看了她幾眼。
他有心懷疑她故意,可是對上她澄澈無辜的眼睛,他便會自責是不是自己將人想得太壞了,是不是自己不夠信她。
徐娘子純然單純,口誤兩句,也沒什麼錯?
他不知道徐清圓被他看得心跳加速,在想風若告訴她的話——“你想討我們郎君的好,便要記得將‘清雨’和其他人都分得乾脆。我們郎君身份很多,官位也罷,身世也罷,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他。隻有清雨是他。其他身份都可以是偽裝,可以作假,隻有‘清雨’是真的。“
此時徐清圓並未懂風若真正的意思,但她已然明白,晏清雨對晏郎君的意義,和旁人是不一樣的。
徐清圓禁不住晏傾的打量,怕他看穿自己的心思,忙道:“郎君看著我做什麼?像登徒浪子。”
晏傾一愣,然後羞赧,開始慚愧自己的唐突。
他側頭咳嗽兩聲,轉了話題:“我要給長安去一封信,詢問一下我的老師,也是如今的大理寺卿,他對喬宴的事知道多少。”
他向徐清圓解釋:“我老師昔日在舊朝時,和喬子寐同時登科。也許喬子寐出事之前,會和我老師有聯絡。”
徐清圓抿唇,懷疑道:“是這樣嗎?晏郎君老師會有用麼?可我見大理寺上下全是郎君你一個人在忙,百姓也隻知少卿不知正卿。似乎很少見到大理寺卿辦案。”
晏傾笑了一笑,教導她:“老師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朝務是牽一發動全身的麻煩事,老師在朝能守住大理寺,讓大理寺穩穩壓住刑部一頭,讓我出京辦案如此順利,便已是他的本事。還要他做什麼呢?
“徐娘子,不是隻有你看得見的人,才稱豪傑。這世上,光華下多的是藏在暗處的助力者。光與暗聲氣相應,相輔而戰。誰又何嘗不是英雄?”
說話間,二人早已離開了刺史府,在街上行走。
徐清圓鬆開了挽著他的手臂,特意推開一些,好給晏傾自在的空間。
聽他這麼說,徐清圓微笑,突然抬頭看他一眼。這一眼,幾分嬌俏,還有三分嗔。
晏傾低聲:“我說錯什麼了?”
徐清圓:“那倒沒有。隻是你教訓我的樣子……頗像我爹。”
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說他像爹了。
晏傾心頭古怪,還很窘然。
他無力:“我不是你爹,我也並未教訓你。我隻是、隻是……希望你更好地了解整件事。”
徐清圓“嗯”一聲:“我知道。更像我爹了。”
晏傾:“……”
他頗有些惱,低頭看她:“你莫非是故意的?”
徐清圓垂眼,見好就收:“晏郎君怎能汙蔑我?”
可她藏在大家閨秀皮囊下的那點“調皮”,已然讓他糾結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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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傾和徐清圓走後,劉祿回到自己的書房,沉思之後,還是忍不住給長安去信,再一次向宰相林承求助。
先前晏傾查原永的時候,他們便發覺了不對,幸好他們及時向宰相認罪,讓林承為他們指點了一條明路。
林承的建議是,晏傾既然已經在查,就絕不可能查不出來。與其等他查出來的線索證據太多,不如直接認罪,打晏傾一個措手不及。
林承讓劉祿不要隱瞞,他到底做了什麼惡事不妨直而,如此取得晏傾的信任,有六成可能,晏傾會被隱瞞,認為蜀州的問題就是官商勾結、軍糧被以次充好、軍人生亂。
這個罪已足以晏傾收手。
可若是蜀州運氣不好,讓晏傾在查他們案子的同時,發現了其他證據,這個“及時止損”的法子便不會好用。
而劉祿如今懷疑,晏傾確實查出了其他東西,才不肯帶他進京審判。他先前不認為晏傾能找出他們找了這麼多年都找不到的東西。但是經過原永一案,劉祿不敢大意。
他將蜀州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知宰相,將自己的擔憂同時說出。他詢問林承,若是晏傾真的查到喬宴身上,查到喬宴涉及的那個大案,他們該怎麼辦?
舍車保帥的法子,在喬宴所涉的案子上,似乎並無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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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裡加急的信發往長安的時候,晏傾和徐清圓正站在“威虎鏢局”前,接受鏢局眾人的審視。
鏢局並沒有多少生意,這一對璧人方方現身,就引起了鏢局所有人的注意。
尤其是,他們都認識徐清圓。他們驚喜無比:“原來是你?徐娘子你脫困了?”
他們再看向晏傾,更加驚訝:“原來是你。”
當日大雨中,他們坐在車上運鏢,將牽馬等在小徑上的晏傾三人看得一清二楚。那時正是他們心事不寧、前路徘徊之事,他們對那時發生的事,印象深刻。
晏傾也認出他們就是當日見過的那些運鏢人。如今想來,當時他和風若打賭他們運什麼的時候,他也許真的猜對了。
那時候他們運的是銀子,是軍署官衙補償他們、用來堵他們嘴、從商人那裡敲詐來的銀子。他們當時肯無視海捕文書去幫助徐清圓,也是因為他們厭惡官衙,恨透官衙,偏要和官衙對著乾。
觀他們體型模樣,他們之前是軍人的可能性,更加大了。
原來早在那麼早的時候,證據就到了晏傾眼皮下。隻是晏傾沒有注意,白白錯過。
鏢局眾人見到徐清圓很高興,圍著二人轉,若非晏傾站在這裡,他們都要湊上來和徐清圓拉近乎了。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笑:“你可是擺脫你那未婚夫對你的騷擾,對你的強取豪奪了?”
“你如今平安了是吧?他又是誰?”
徐清圓見到這些救命恩人也十分開心,隻是她的開心也很內斂,並不大笑大叫。而且眾多體型高大健碩的男人圍著她,即使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她也隱隱生懼。
她拽著晏傾衣袖,往晏傾身後躲,急促說了幾個字:“挺好的,多謝各位壯士昔日出手相救。”
男人們打量著晏傾:“這人是誰?總不會是你夫君追來,你們和好了,讓我們當了惡人吧?”
晏傾回頭狐疑看而容漲紅的徐清圓,滿頭霧水,不知道她到底撒了什麼樣的謊。
徐清圓被他看得更加窘迫,道:“才不是!這是我、是我……”
她為難的不知道該怎麼介紹,晏傾言簡意賅:“兄長。我們是兄妹。”
男人們半信半疑。
“嘩啦”,鐘離扯開氈簾,從屋裡出來。他英俊挺拔的身子一出現,晏傾和男人們說話的聲音就停下,將目光落在他身上幾分。
晏傾目光微垂,心想他就是當日大柳村那個沒抓住的刺客,還是徐清圓那位“鐘大哥”?
徐清圓從他身後探出頭,歡悅放心:“鐘大哥。”
鐘離本不動聲色地打量這位文弱書生模樣的青年人,懷疑這樣風一吹就倒的年輕男子真的是那位傳得神乎其神、斷案無疑的大理寺晏少卿?
晏傾拱手,溫文有禮:“多謝鐘郎君先前對我妹妹的照拂。”
晏傾說的很敷衍,他隻是給出了一個“兄妹”的身份,但是數日的經曆,讓他並不覺得旁人會相信他的話。
無論他怎麼說,世人都會將徐清圓和他看作是情人關係。
誰知這位鐘離恍然大悟,還很好奇:“你姓晏,她姓徐,你們莫非是異姓兄妹?是你二人家中情況略複雜,還是你隻是她的義兄?若隻是她的義兄的話,那徐娘子成婚嫁人的事,也要跟你商量嗎?”
徐清圓怔住,沒想到鐘大哥這麼好騙——竟然相信晏傾說的“兄妹”。
晏傾同時愣了一下。
這是第一個相信他和徐清圓清白的人。
然而這種相信,分明讓晏傾懷疑此人對徐清圓抱有某種心思。
晏傾不動聲色地將徐清圓往自己身後推了推,和氣而疏離:“我露珠妹妹年少,還不到談婚論嫁之時,郎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