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詩無寐24(2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1465 字 8個月前

徐固望著麵前雲吞霧繞的山海,並不說話。

莫遮回頭,對他冷笑:“本王也有一腔豪情壯誌,你看著吧,本王要將西域諸國全都統一,本王還要洗清我們身上‘蠻夷’的痕跡,成為強國之首!難道隻有大魏會學君子之道,我們全都粗蠻無比?

“徐大儒,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趁本王還與你好好商量的時候,你趁早配合。不然,身死異鄉之苦,離你並不遠。”

徐固心中悵然,心想大魏對上莫遮這樣眼光長遠的王者,似乎稱不上幸運。讓這樣的南蠻再發展下去,遲早成為大魏之患。

而這樣的王,當初侵犯南國邊境,在太子羨死後,又信守承諾而退兵,實在不合常理。

莫遮勸了很久,徐固回答他:“西域如今許多小國,民眾,並不屬於這裡,而是屬於大魏。遲早有一日,他們應該回歸自己的故土,而不是成為你南蠻的俘虜。”

莫遮笑起來:“俘虜?故土?南國早亡了!如今西域是無主之地,誰得到,就是誰的!你們大魏沒有本事,西域各國憑什麼尊你們為王?本王才是這裡的王者!

“徐大儒,你今日必須給本王一個交代——雪山之神在上,你若再不做出任何改變,此處就是你的葬身之處。”

徐固回頭,青袍飛揚,他看到莫遮黝黑麵孔上露出的胸有成竹的笑,也看到莫遮身後那些跟著他們上山的武士們紛紛抽刀。

雪亮的刀鋒刃光照著冷色月華,一重飛雪在半空中席卷旋轉。

徐固心想,絕不能讓這樣的南蠻國成長起來,絕不能讓莫遮這樣的王繼續擴張領土。

他心中有了決定,便抬起頭,對莫遮說:“在你們未能和大魏建交之前,在你們使臣團平安回來之前,我依然不能幫你們創文字,行農商。但我可以幫你們翻譯文字,將諸國不同文字流通起來……不知大王如此是否滿意?”

莫遮眯眸看著徐固。

他雄才大略,誌向遠大,自然知道不應該把一個人逼得太緊。徐固和衛清無不同,衛清無那樣的英雄百死而不折,徐固這樣的文人則是碰一下就死,脆弱無比。

在他的兒子雲延帶回兩國建交的好消息之前,他確實可以先折中。

莫遮笑:“雲延帶回建交的消息後,你就會幫本國創造文字了吧?”

擁有文字,才是文明的開始。

莫遮拍了拍徐固的肩,隱晦笑:“徐固,我的好兄弟,我一貫欣賞你,一貫想與你結為異姓兄弟。你不會讓本王失望的,對吧?

“本王一直想見一見你的女兒——彆這樣看著我,我沒有其他意思。隻是本王的兒子這麼多,你女兒從中挑一個能看得上眼的,以後當王妃,當王後……不比跟著你清苦,舒服多了嗎?”

徐固看著他,語氣平靜:“你若是碰露珠兒一根汗毛,我與你的所有約定儘成廢紙。露珠兒絕不出塞,絕不踏入你國。你若不能向我保證此事,我今日死在此地,也不會助你成事。”

莫遮眼中的笑倏地消失,森冷無比地看著這個人。

半晌,莫遮緩緩笑:“自然,我將你當好兄弟看。你不願意的事,我怎會逼迫?我方才那麼說,隻是奇怪了一下——我聽聞當年為了救衛清無,你差點燒死你自己的女兒,欺騙了我們。你自己可以那麼做,但是其他人都不行?”

徐固臉色煞白。

在莫遮這樣說的時候,他臉上血色完全被抽空。

莫遮笑了一下,轉身不再看他了。

莫遮喃喃:“好一輪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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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輪月華。

明月之下,西域某片沙漠中,衛清無盤腿坐在沙丘高處,擦著一把自己平日用的匕首。

一重重飛沙掠過,沙丘陰影下,許多百姓躲避著,聊著天。

衛清無聽到風中傳來他們絲絲縷縷的說話聲——

“今夜是不是大魏的除夕?”

“我們何時才能回到故土?”

“放心,有衛女俠在,咱們今年一定能平安回去!”

半年廝殺,半年周折。衛清無保護的民眾隊伍越來越大,很多想要返回大魏的百姓聽說有這麼一個厲害人物和那些諸國兵馬對抗,保護他們,全都千裡迢迢來投奔。

他們跟隨著衛清無,衛清無帶給他們越來越大的信任。他們相信如果有人可以送他們回國,這個人一定是衛清無。

可是衛女俠又來自哪裡,又為什麼淪落至此,幫他們回國呢?

坐在高處的衛清無輕輕舒口氣,將擦乾淨血跡的匕首收回懷中。

等到了涼州、甘州交界處,等見到了大魏兵馬,她就可以讓這些人離開了。但是在那之前,她希望自己救下的這些人,能夠配合自己,一起救下當初那個救了自己的書生。

她至今不知道那人為什麼救自己,每每想到就心痛欲裂,頭痛難忍。

而在這種情緒的同時,還有一絲遙遠的心酸、歡喜伴隨。

她想弄清楚自己這個故人到底是誰。

這些答案,也許等進入了大魏國土,就能找到了。

衛清無突然想起來那個書生說過,她進大魏國土後,如果想求朝廷救命的話,可以將一封書信給大魏兵士。

衛清無對此從來嗤之以鼻,她不信任何人,也不願意任何人救她。她從來頂天立地,怎可能求助大魏兵士?

那人的暢想,如今看來,是落空了。那人一定想不到,她周轉半年,傷勢漸好,卻絕沒有依靠過大魏兵士一絲一毫。

這樣想的時候,不知為何,衛清無心中浮起一些自得,像是對某人的任性、要某人莫瞧不起她。這種情緒莫名無比,席卷心臟,讓衛清無一下子低頭,捂住心臟。

她想了想,想自己既然絕不會求大魏兵士,何不看一看那人當初給她寫好的信,信中都是些什麼?那人是不是格外卑躬屈膝,和大魏兵士說好話?

衛清無覺得自己想得很有道理,她要認真檢查一下此人的信件,防止此人敗壞她英武名氣——

衛清無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封被帕子包好的信。半年來,她經曆了很多戰鬥,唯有這封信最嬌氣,需要她貼身藏好,需要她拿帕子包起來。

這封信,就像那個書生一樣,不珍惜便會消失。

衛清無打開信,掃開頭第一行,便怔住了。

信開頭便是:“清無,你是否又在偷看信件?”

衛清無愣住,這信,怎麼和她以為的不一樣?這信難道是寫給她的,不是寫給大魏兵士的?那人說什麼拿著信找人救命,全是騙她的,哄她的?他早就知道她根本不可能把信交出去?

衛清無驀地站起來,惱怒羞憤、氣血上湧,握著信的手微微發抖。

寫信的徐固從不相信她會找人求助,也根本不報什麼希望。他也許對她這個人都從頭到尾沒有期待。

他隻說了一句她必然又在偷看信,便拉拉雜雜扯到他女兒,說他女兒如何如何。可是衛清無看得糊塗,因這人也不提要求,不說讓她幫忙把信交給他女兒。

他隻說他女兒一歲時如何,七歲時如何……十三歲時如何,十五歲時如何。

他給他女兒寫了一首古詩,《嬌女詩》:

“吾家有嬌女,皎皎頗白皙……鬢發覆廣額,雙耳似連璧……嬌語若連瑣,忿速乃明集。握筆利彤管,篆刻未期益。”

他有一個女兒,頑劣又嬌俏。皮膚白如雪,口齒自伶俐。說話嬌滴滴,氣如連珠炮。愛耍小性子,懟人隻跳腳。

從不好讀書,彈琴說手痛,看書打哈欠。繡花女工全不要,隻愛撲蝶與玩耍。

他的這個女兒,堪堪學會幾個字,便以為自己無所無能,雙手叉腰,看到他人文墨,頗有勇氣指點河山。她整日玩呀玩,定不下心,鞋子跑掉,回頭還要怪人跟不上她。

他的這個女兒,長期受嬌慣,心比天還高。每每一凶她,兩眼淚汪汪。

他的這個女兒……“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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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清無手發抖,手中信掉落,眼淚莫名從眼中砸落。

她立在明月下,手捂著頭,呆呆看著那首《嬌女詩》。

這是什麼樣的愛。

這又是什麼樣的悔。

她頭痛欲裂,滿腦子都是過往片段的快速流轉,絞儘腦汁,她從記憶的歡聲笑語中,找出了一個名字:

“露……露珠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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