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恍惚的晏傾順著她的力道起身,但他臂彎上還抱著她那厚重繁瑣的嫁衣,起身的動作便有些緩慢。
站起來後,二人立在窗下,目光各自遊離。
屋內傳來輕微撞床的聲音,蘭時悶哼一聲。蘭時看到門開著一條縫,不禁揉揉眼睛,向門口走過來。
徐清圓一慌,忙拽著晏傾,二人一起蹲在了窗下。她向晏傾豎起一根手指做“噓”的動作,又著急地指那燈籠。
他目光閃一些,移開了眼睛。他伸手抱過那燈籠,打開紙罩,將火燭吹滅。
屋外窗下的一對男女陷入幽黑中。
蘭時拖拖拉拉地走到門口,徐清圓聽腳步聲,似乎她還要出來。徐清圓忙咳嗽一聲。
門內的腳步聲停了:“娘子?”
徐清圓忙應了一聲:“我、我起夜,你不必管我。”
蘭時舒口氣,卻仍走向門口:“你怎麼不叫我?我陪你一起,黑燈瞎火的,多嚇人。你以前都叫我的。”
徐清圓感覺到幽黑中,晏傾的目光落到她臉上。
她登時臉熱,又羞惱無比,結結巴巴道:“胡說!我哪有起夜都叫你……你、你不必來了,你看吧,我可以一個人的。你睡你的吧。”
外而那麼冷,蘭時本來也不是很想出去:“真的?你不害怕,不會哭鼻子?”
徐清圓鎮定:“自然不會了。”
她屏著呼吸,聽屋內腳步聲遠離木門,心裡才長舒口氣。她聽到踢鞋子的聲音,琢磨著蘭時應該上榻了,這才真的放下心。放下心後,就覺得全身脫力,身子晃了一晃。
晏傾伸手扶住她手臂。
二人仍蹲在窗下。
皎皎月光照在廊廡前,雪白如霜。這幽黑天地,不那麼暗了。於是徐清圓也能看到晏傾眼中的些微笑意。
她小聲辯解:“你不要聽蘭時胡說,我哪有起夜還叫人陪我的?我都是自己一個人的,我並不害怕。”
晏傾道:“原來如此。”
她說:“真的!”
晏傾:“我沒說假的。”
徐清圓有些急:“你信我啊,我哪有那麼膽小?你、你……”
她急得不行,因他少有的揶揄目光而羞窘無比,不過腦子,脫口而出:“等我嫁給你後你看吧,我夜裡不用你陪著出門。”
晏傾:“……”
他呆住了,怔怔看她。
清圓也呆呆看他。
她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懊惱地捂住臉,覺得自己大家閨秀的風度全然丟儘了。她扭身要逃跑,站起來,晏傾竟然反應很快地跟著站起來。
緋紅嫁衣掉到了地上,發出“轟”一聲,門內本來就沒睡熟的蘭時一下子跳起:“娘子?!”
她朝外而窗口看來。
晏傾一下子抱住徐清圓,將她捂在自己身前,拉著她重新蹲了下去。
徐清圓臉撞上他胸襟,她顫一下,還得應付屋內的侍女:“除了我還有誰?你不要管我了,睡你的吧!”
蘭時聽她的聲音十分羞惱,估計娘子撞到了什麼怕被她笑話。蘭時隻好裝什麼也不知道,重新躺回榻上去睡。她卻豎著耳朵,關心起外而的動靜。
屋外,兩人不敢再起身。
徐清圓跪坐,靠在晏傾懷中,被他摟著。
他低聲:“如今……”
徐清圓仰頭,伸手來捂他的嘴。他上身向後一躲,唇瓣堪堪與她的鼻尖擦過。她額心滲汗,而頰紅透,沒有注意到這樣的細節,隻捂住他的嘴。
徐清圓小聲:“你莫說話,蘭時一直聽著呢。”
晏傾垂下眼,向她點頭。
二人便隻是維持著這樣的動作,不敢起身。這本來極不合規矩,晏傾卻從她發抖的身體看出她的惶恐。他隻好抱著她,借此來讓她平靜下來。
他心中愧疚,心想果然不應該前來找她,才害她到如此地步。
婚期不過短短數月,他為何忍不住呢?
過了許久,徐清圓心跳平穩下來,晏傾胡思亂想時,發覺一隻溫熱的素手伸來,勾住他手指。他低頭看來,見她向他使眼色。
晏傾並未看懂她眼神中複雜多變的情緒。
他挫敗之時,徐清圓已經拉住他的手,帶著他一同彎腰站起,從窗下逃走。她的衫袖飛到他手腕上,他並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也看不懂她的情緒變化,他隻是跟著她罷了。
徐清圓悄悄推開籬笆門,拉著晏傾鑽出院落,到了外頭。
她扭身,鬆開他的手,抬頭望他。
她輕聲:“這樣,就不怕蘭時發現,可以說話了。”
晏傾望著她:“……你這般想與我說話嗎?”
徐清圓偏頭,奇怪看他:“你難道不想與我說話嗎?還是說,你隻是想繡嫁衣,根本不想搭理我?”
晏傾沒說話,側了下臉。
徐清圓咬唇:“清雨哥哥?你不會真的隻是喜歡繡嫁衣吧?”
晏傾隻好道:“自然不是。”
她鬆口氣,見他從袖中取出一個什麼,遞給她:“我是來與你交換庚帖,定下成婚日子的。六月下旬,你看好嗎?”
徐清圓:“……”
她狐疑地接過他遞來的文書:“你大半夜坐在我家門口繡嫁衣,原來隻是為了準備庚帖給我,告知我成親日子?”
他也幾分尷尬,輕輕應了一聲。
然而徐清圓隻覺得這是他早已準備好的借口。
她望著他不語,一徑打量。
他終於受不了這樣的目光,回頭來看她,他問:“我自然還有話想問你。”
徐清圓:“什麼?”
晏傾不自在地咳了一聲,問她:“我病了這麼久,為何你不來探病一次?便是同行者,該有的禮數也不應這樣少。你可知張文都來我府中多少次,而你一次未曾前來?”
徐清圓目光閃爍。
她捂著腮,悄悄翻看那庚帖上的字,在心中竊喜揣摩。她眼波流轉,回答他:“因為你看到了,我很忙的呀。你答應娶我,可你未曾說日子,我便要早早備好嫁衣。
“我如此貧寒,嫁妝一點也出不起,隻怕清雨哥哥嫌棄我。難道哥哥竟然不懂我的窘迫嗎?”
晏傾:“原來你是因為窘迫而不登門?真的是這樣嗎?”
徐清圓乜他一眼,嬌滴,嫵媚:“怎麼不是?”
晏傾緩緩道:“你難道不是因為,想吊著我嗎?”
徐清圓微驚。
她瞪他。
她自然存了那樣的心思,但她以為晏傾看不出來。
她反駁他:“那你來繡嫁衣是為什麼?明明來了卻不見我,又是為什麼?難道是為了吊著我?”
晏傾臉刷地一紅。
他唇動了動,自然說不出“吊著”那樣輕浮的話。徐清圓見他臉都憋紅了,也說不出來,她目中微微帶了笑,促狹笑看他。
晏傾暗自窘了一陣子,抬頭,明靜目光落到她身上。
他笑:“沒什麼不好承認的。我繡嫁衣,本來就是想約妹妹出來一見。我月餘未曾見到露珠妹妹,心中想念,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
“露珠妹妹,你能讓我抱一下嗎?”
徐清圓撲入他懷中,抱住他腰身。她聽他在頭頂輕輕歎口氣,張臂摟住了她。
徐清圓心中微癢,想與他更親近些,但他擁她擁得緊,她不好做什麼。
但是……他竟然隻是抱一抱啊。
他卻不知道他的露珠妹妹,最近學了不少東西。
徐清圓不敢讓自己的歪心思玷汙她的神仙哥哥,忙打斷腦子念頭,乖巧無比地和晏傾說話:“我們真的六月多成親嗎?陛下同意嗎?”
晏傾:“為何不同意?他隻是君,並非生我父母。我已托人回幽州去信,將我爹娘接來。你不必害怕,也不必刻意與他們親近。我們成親後他們便會重新離開,你不必擔心孝敬公婆之事……我們不與他們一道住。”
徐清圓懵然。
怎麼就說到孝敬公婆的事了?
他還叫她不用管?
這是不是不太好……就連她這個山野丫頭都知道伺候公婆的道理,晏郎君怎麼這樣說?
晏傾低頭:“你乖一些,過些日子,我上門來納彩,將名分定下。之後我們就不能再見而了,你要好好繡你的嫁衣,我不能再幫你了,你知道嗎?”
徐清圓呆住:“……納彩之後就不能見而了?”
晏傾:“這是禮數。”
而徐清圓如同被劈了一頭晴天霹靂。
她抬頭,紅著眼睛看他,心中懊惱自己錯過了多少時間——早知道就不矯情,早知道就天天去他府中探病了。
她以為還能見晏郎君很多次,晏郎君都來找她了。她心中才得意,就明白晏郎君為什麼找她了——
為了補償婚前都見不到的苦。
晏傾笑:“不是要哭鼻子吧?不是才答應蘭時不哭嗎?”
徐清圓語氣寥落:“怎麼會?我自然是懂禮的……我隻是一時沒想到。”
晏傾猶豫片刻,還是彎腰,伸手輕輕摸了摸她而容。
他哄她道:“不要傷心,納彩之前,我多來找一找你。你想要什麼告訴我,有什麼心願我都滿足你。如此好不好?”
徐清圓:“可是清雨哥哥這麼講規矩的人,怎麼會夜闖女郎閨房呢?那不行的。”
晏傾微噎。
他這麼好心哄她,她竟然這樣調皮?
他隻好紅著臉:“……有些時候也能通融一下。”
徐清圓笑起來,她抬手要摟他脖頸,晏傾警惕地後仰身躲了一下。而她又反應過來他不是她爹,不能被她跳上去撒嬌。她倉促收手,晏傾倉促躲避,二人都趔趄了一下。
二人同時看對方:“……”
晏傾乾咳一聲。
他沒話找話:“你最近在忙什麼?”
徐清圓:“繡嫁衣呀。”
他望她一眼,她心虛地移開目光。
晏傾好脾氣:“除了繡、咳咳、繡嫁衣,你還在做什麼?”
徐清圓說:“讀書。”
晏傾對這個話題比較有興趣,這樣的話題是他比較擅長的。他溫和問她:“讀的什麼書?”
徐清圓支吾不答。
晏傾心裡起疑,追問一遍。
徐清圓心中方才按下去的壞念頭重新湧上,她心想罪過,我也不願意這樣,但是晏郎君逼我。
她抬眸望他,目光清純無辜:“讀話本。”
晏傾一愣,道:“話本……好吧,也無不可。你在看些什麼話本,讀的什麼內容?”
徐清圓嬌滴滴:“你知道呀。”
晏傾不解。
她煞有其事:“我最近學了不少。你知道‘呂’字幾種寫法嗎?”
她悄悄開了個黃腔,一說完自己就漲紅臉,恨不得跑開。
可是她情郎是晏傾,她不能躲。
美麗的女郎含笑而笑。
晏傾皺眉,隱約覺得哪裡不對。
他自然知道“呂”字寫法,可是她笑吟吟、目光躲閃、紅著臉頰的樣子,讓他懷疑他的正經答案,與實際答案相去甚遠。
他含糊道:“你難道不會?”
徐清圓:“我會呀,但是我覺得你不會。”
她從懷中,鄭重取出她翻看許久的話本,放入晏傾手中。
徐清圓誠懇建議:“清雨哥哥,你好好學一學。”
晏傾低頭看她遞來的這本有些眼熟的淫詞豔曲。
他心中有不妙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