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她不願意,哪怕她很痛苦,哪怕她受辱。
但是君臣眼中隻有國隻有利,沒有她這個小女兒。
大家都在裝聾作啞。
唯一想幫徐清圓脫困的,是晏傾。
林斯年在今日宮宴發生時,看到晏傾站出來說他和徐清圓婚事的時候,他就突然明白了一切。
晏傾永遠在幫徐清圓……林斯年總是遲那麼一步。
其實徐清圓喜歡晏傾,喜歡的從來不冤。
林斯年抬眸,眉眼狂熱,目光如燒。徐清圓聽進了他的話,有些胡言亂語卻沒有聽明白。她正目光閃爍,蹙眉打量著他。
徐清圓:“……你吃酒吃多了吧,今日一直在說胡話。我絕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林斯年:“因為晏傾?”
徐清圓見他少有的平靜,沒有跳起來發瘋,也許因為他中了她的招,她想一想,在麵對他的時候放鬆一些。她靠著木門,打算一時不對就逃進去,但她也希望能和林斯年說明白,不要再一次次地打擾她。
徐清圓道:“即使沒有晏郎君,我也不會與傷害我的人在一起。林郎君,你能不能對我死心?這世間美人千千萬,你又是宰相府中郎君,什麼樣的美人你不會見到?你隻是因得不到我而生執念,但是我也會老、也會醜,會犯蠢、會有不妥的一麵……你就當從未見過我,不好嗎?”
林斯年淡漠:“不好。”
徐清圓又氣又苦,瞪著他。
林斯年向後靠牆,坐在地上笑:“你彆這樣看著我,你越這樣看著我,我越想要你。”
徐清圓立刻扭頭不看他。
林斯年澀然。
二人很久都沒說話,隻聽到風雨聲撞簷。
好一陣子,林斯年低聲問:“如果我當日沒有強奪你,沒有逼迫你,你願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你會不會不選擇晏傾,而選我?”
徐清圓出神。
如果……
她輕聲問:“林郎君,你說話顛三倒四,我沒有聽懂。我現在問你,今日當真有宮宴,雲延王子當真求娶我?”
林斯年:“是啊。你可真是紅顏禍水,誰見你都愛你。”
徐清圓蹙眉,她並不信雲延愛她。雲延必然另有目的。
但是眼下,她想說的本來也不是這個。
她轉過臉,重新看向地上的林斯年。她聲音輕輕柔柔:“林郎君,你想和我談如果,那麼我就與你談如果。
“如果,你與你爹沒有那麼不對付,你之前沒有強奪過我,晏郎君也沒有和我定親,你與晏郎君一樣,都和我在積善寺中相識,我與你們都有些許交集,但都不深。你們或者對我有愛慕之心,或者對我並無任何心思,都無所謂。這樣的假設,你想聽嗎?”
林斯年眸中光微晃,酒意退了幾分,簇簇火光在眼底燃燒。
徐清圓垂眼:
“如果有這樣的前提,那麼今日雲延王子再次想求娶我,你會如何選擇呢?”
林斯年脫口而出:“我自然說娶你為妻!”
和今日的晏傾一樣!
徐清圓微笑,望著他,燈籠火光和雨水交映,她麵容清麗又幾分模糊。
她搖頭,輕聲說道:“你若與你爹沒有齟齬,你所為便都要考慮林相的立場。我是徐固的女兒,徐固是前朝大儒。在徐固沒有明確歸順大魏,還有叛國疑罪在身上時,林相想認我這樣的兒媳嗎?你若與你爹沒有齟齬,你不考慮自己的前程,也要娶我嗎?
“娶了我,日後也許被我連累,一家人被我牽連下獄事小,後輩說不定也要被千古唾罵。
“若隻是愛我的美貌,那愛是否到這一步?你會放棄所有前程,為我丟棄一切,隻要我一人嗎?要我一人之後,你會發現我性子壞,不許你納妾不許你和其他女子多說一句,時間久了,你會發現我沒有那麼美,我善妒狹隘、矯情多思,之前種種優點,在眼中皆是缺點。
“你不會後悔嗎?不會想——若是當初不為了她放棄所有,便好了。林郎君,你是癡情種嗎,是一個為了愛情放棄一切的人嗎?
“如果你說是,如果你是這樣的人,我嫁你又何妨?”
林斯年目中的光從亮起,到黯下。
他的陰鷙無法藏住,他手撐著地,卻站不起來,隻麵容被氣得猙獰:“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是那種癡情人?”
徐清圓望著他:“因為你本來就不是。”
她靜靜道:“你若當真願意為了我而放棄一切,當日蜀州驛站,你追我已經追到了驛站,晏郎君就在驛站。你若當真癡情無悔,在晏郎君說你爹出來時,便不會鎮住你。
“因為你要前程的,什麼都要的。你想要美人乖順,還想要前程似錦。壞無法壞徹底,好人又無法裝出來……我即使給你一種‘如果’的可能,在雲延王子要娶我時,你仍然不會站出來。
“你會在心中痛苦,想自己要忍耐,想等自己有了權勢才能得到我。林郎君,我怎會傾心這樣的你?”
林斯年反問:“那你確信晏傾會放棄前程,選擇你?你認為在那種‘如果’中,他會娶你?”
徐清圓輕聲:“我不確定他會娶我……”
林斯年要笑,笑聲卻堵在喉嚨中。
因她說:“可他會幫我。”
她抬頭,目光輕柔堅定,望著扶著牆站起來的林斯年。
風雨聲蓋不住她分明柔婉的聲音,擋不住她眼中的溫情信賴。
徐清圓說:“他娶不娶我,隻取決於我願不願嫁他。而無論我與他是陌路人,還是故人重逢,或是有幾分不深不淺的情愫,我都確定,但凡雲延王子要娶我,他必然會站出來阻止。”
林斯年:“你以為他阻止是為了你?他是為了……”
徐清圓輕聲:“他是為了國家。但是林郎君,為了國家他會救我,卻不會害我。為了權勢你會放開我,而不會救我。你懂這種區彆了嗎?”
林斯年看著她,許久不說話。
她再次勸他:“你放過我,好不好?”
林斯年眼圈紅了,低頭之間,模糊中,好像看到娘的模樣。她一身血,推著他的手:“快走,快走……”
娘也說過同樣的話:“放過我,好不好?”
她們都是世間美好純淨的女郎,卻都求他放過她們。
林斯年低聲:“我就這麼讓你們惡心嗎……”
徐清圓不知他又受了什麼刺激,不敢吭氣,攀著門的手指用力,提防他突然撲過來。
夜漸漸暗了,他眼底情緒翻滾,眼眶泛紅。他聲音沙啞:“我對你好,從此改了,像晏傾對你一樣,也不行嗎?我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厭惡吃什麼,我其實也了解你,隻是你不給我表現機會。我也能哄你高興,你若喜歡溫溫柔柔的人,我也能裝出來……我其實比晏傾更了解你,你信不信?”
徐清圓哪裡敢刺激他。
她小聲:“也許吧。”
她斟酌語氣,說服他:“可我想要一心一意,全心全意。我想要被人認真地喜歡,好好地珍惜。我不想受到傷害,更不想原諒傷害。我不想被你欺負,還與你糾纏。我不想在愛裡疑神疑鬼,被傷透心,被放棄。
“我想要被人當‘第一位’看,不想被人當選擇,不想被拋棄。”
林斯年怔怔的,低頭掩飾地笑一下。
他沉冷:“他就是那樣的人?”
徐清圓堅定:“他是!”
林斯年:“你和他認識沒有比我多多少,他也未必了解你。沒有男子能接受你這種說法,你……”
徐清圓打斷:“可我願意給他機會了解我。”
林斯年看著她,火光在她瑩瑩麵上遊離——她不願意給他機會,是不是?
徐清圓彆過臉,催促道:“你身上的力氣有了些吧?你快走吧,日後不要再這樣了。我與你已經說得十分明白了,你若對我有一份心,就不要將我們關係真的走到山窮水儘、你死我活的地步。
“你不是也要前程,要權勢嗎?縱是為了這些,你也得收斂自己吧?快走。”
林斯年落落低頭,手慢慢握拳。雨這麼大,他卻像回到當年枯乾沙漠中,整個人要被曬乾,卻不知道出路在哪裡。
他眼裡灼灼的光堙滅、沉寂下去,他搖搖晃晃下台階,木木然走向籬笆門。
她說自己不想被拋棄。
但是他這一生,卻一直被拋棄。
她說她想要這個想要那個,他想要的,卻都得不到……
林斯年在雨中笑出聲,風雨飄大,徐清圓家中那扇籬笆門被風吹開。
晏傾站在門後,官袍貼身,雨水淋漓。
三人各立一方,凝視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