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明姝回頭仰望如臨大敵的徐清圓一眼。
暮明姝笑起來:“你看,我說你不適合騎馬,你還非要學。你怕得不得了,本來就不是能文能武的女巾幗,這麼折騰自己乾什麼?”
徐清圓顫聲:“可是身在甘州,身邊每個人不是騎駱駝就是騎馬。雲延王子不知道要做什麼,我不想給大家拖後腿。”
暮明姝不以為然:“無論他要做什麼,主意都打不到你身上。他敢碰你一下,我就殺了他。我好歹是大魏公主,南蠻得給我麵子的。”
暮明姝慢條斯理:“你不就是想找你爹嗎?等我到南蠻了,就幫你打聽打聽。如果徐大儒真的被南蠻人弄到那裡了,我就想辦法救人。哪裡用得著你這樣大費周折?”
她憐愛道:“可憐見的,你臉都被曬紅了。”
徐清圓因為害怕,全身心都在身下的馬上,暮明姝的話她聽在耳中,卻沒精力反駁。她後脊出了一層汗,不知是熱的還是怕的。
她十分迷茫,想到自己在蜀州時,風若有一次騎馬帶她,中途丟下她離開。那時她一心牽掛晏郎君,從馬上掉下來也渾然不覺,誰知道數月後自己想認真學騎馬,卻這樣難。
暮明姝帶著她小跑了一圈,座下馬匹正精神奕奕,馬上的徐清圓卻嬌喘微微。
徐清圓怕得快要哭:“暮娘子,暮姐姐,殿下……你讓馬停下來吧,我、我不行了……”
暮明姝隻好扶著她,幾乎是半摟半抱,將徐清圓從馬上接下來。暮明姝揉著她手腕,噗嗤直笑:“我如今可是知道什麼叫‘柔若無骨’‘身嬌體軟’了。”
徐清圓靠著她肩,閉著眼,麵容白無血色。她顫巍巍地任由暮明姝又摟又抱,隻小聲:“不要拿我尋開心。”
暮明姝一本正經:“哪有尋開心?誰不喜歡嬌滴滴的任由人揉捏的小美人呢?”
她這樣說著,還是伸手輕拍徐清圓後背,側過臉哄道:“不如我上馬,帶你跑幾圈吧。露珠兒,你不知道,你得讓馬跑起來,跑起來就不怕了……”
徐清圓大驚失色,閉著的杏眼驀地睜大:“方才、方才我不是已經跑了嗎?”
暮明姝比她更吃驚:“那怎麼能叫跑?那頂多叫、叫……溜達?”
徐清圓登時絕望。
暮明姝安撫她:“慢慢來,這世上一定有人像妹妹一樣不擅長這些大動作的事。妹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這也確實有些為難你了。唔……”
暮明姝蹙眉,心想徐清圓學不會騎馬,是不是因為她這個老師教的不對?是不是因為她對徐清圓太寬容了,徐清圓才總是半途而廢?
是不是應該讓甘州這些馬背上的郎君狠下心,教一教她……
暮明姝才這麼想著,遠遠就傳來馬蹄聲,一道宏亮男聲追過來:“殿下,徐娘子!”
暮明姝暗罵一聲。
徐清圓一激靈,麵如土色。
二女對視一眼,暮明姝忍不住捏捏她的臉,揶揄道:“看,想免費教你騎馬的人不是來了嗎?妹妹怎麼就這樣紅顏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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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馬奔向公主殿下和徐清圓的人,是西北這邊的忠武將軍,李固。
李固的馬身後,還跟隨著幾個校尉。
李固遠遠看到徐清圓躲在暮明姝身後,細軟腰身隻露出一點,他便吞了吞口水。下馬時,李將軍腿一軟,幾乎是摔下來的。
李固整理整理儀容,大方地走向兩位女郎。
他的幾個校尉跟上來,在他耳邊提醒:“將軍,大事不妙!又有人死了,還是那個滲人的觀音像……”
李固黝黑的臉皮微微抽了一下。
他唇動了動,聲音很輕,不讓公主殿下他們知道:“把人埋了,給點錢讓他們不要聲張。和親公主隊伍還在甘州呢,這種事不要爆出來,不然誰都吃不了好果子。”
校尉連連點頭,又吞口唾沫:“死的人多了,就瞞不住了……”
李固:“邊關戰亂,多死幾個人也發現不了。眼下我們自己不要亂了,等平平安安地把和親公主送出大魏,本將軍再處置那些事。告訴百姓,本將軍會給他們一個交代,讓他們不要生亂。”
校尉愁苦,卻隻能點頭。
李將軍每次都這麼說,但是死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卻毫無辦法。李將軍隻……
李將軍隻在一心一意地追女郎!
自從徐清圓露麵,自從李將軍判斷出徐清圓和雲延王子沒有關係後,李將軍的兩隻眼睛就都黏在徐娘子身上了。
李固交代完那事,將校尉趕遠,他笑盈盈地迎上去,向一臉嫌棄的公主殿下行了禮,再跟公主身後的美人說話時,語氣溫柔三分:
“徐娘子,你出來學騎馬呢?哎,這事兒鬨的,真真見外。本將軍以前調、教過幾千個年輕小將騎馬,經驗十分豐富,不如徐娘子屈尊,讓本將軍教你?”
徐清圓連連擺手。
她聲音柔婉輕微,躲在暮明姝身後,隻禮貌地探了一下頭:“麻煩將軍了,但是不必了。我跟著殿下學就好。”
李固:“哦……徐娘子來甘州有段時間了,不知有沒有哪裡不適……”
他嘮嘮叨叨噓寒問暖,暮明姝白一眼。
暮明姝忍不住打斷:“李將軍,本殿下還在這裡,你是否不要表現得如此急不可耐?”
李固絲毫不尷尬,看眼麵紅緋紅的徐清圓,朗聲:“男婚女嫁天經地義,殿下……殿下不去和王子一起散散步,逛逛街市?”
言外之意是,暮明姝總和徐清圓在一起,十分耽誤他追慕徐清圓。
暮明姝皮笑肉不笑:“我與我夫君呢,彼此都有點奇怪癖好,不喜歡時時刻刻和對方綁在一起,怪不習慣的。而且本殿下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將軍你不適合我們露珠兒,你就不要總在我們眼前晃了。”
李固灑然一笑。
他皮膚黝黑,眼睛銳利,高大威猛武人之勢。他是蓋世英雄,不拘小節,雖然有些計量,但更多的是武官的直爽。
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徐清圓,淡然無比:“殿下話說得奇怪。我打聽過了,這位徐娘子和雲延王子沒什麼關係,看殿下的意思,也沒有讓這位徐娘子跟著你們出關的意思。那徐娘子便是自由人,我如何行動,都不應礙著殿下吧?”
他還諄諄教導:“殿下,你不應該這樣綁著徐娘子,你應該撮合我和徐娘子。徐娘子這樣的美貌,對你和王子的夫妻生活,威脅應該蠻大的。他們南蠻亂的很……殿下以後就明白了。”
徐清圓麵燙無比。
她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直接的追慕者,對方還是鼎鼎有名的大將軍,推拒不妥的話,都是問題。
暮明姝和雲延又都沒有暴露過她的身份,於是這邊人隻知道她是徐清圓,她為何會跟著和親團到甘州……就連李固,都以為是她和公主姐妹情深,她是來送公主出嫁,或者想跟公主去南蠻。
李固之前或許還猜過她與公主、王子三人之間的精彩私情。
徐清圓不想多說,但是李固這樣熱辣辣的目光……她不得不咳嗽一聲,從暮明姝身後走了出來。
李固眼睛一亮。
徐清圓硬著頭皮向李固屈膝行禮,垂著螓首:“多謝將軍厚愛,但妾身愧不敢當。妾身、妾身並非在室女,妾身已經成家了。”
李固一愣。
李固說:“那、那你夫君死了啊?死得好……咳咳,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沒關係,本將軍不在意你是寡婦還是誰。本將軍以前的私情債也不少,還怕娘子你嫌棄……”
徐清圓打斷:“將軍!”
她輕聲:“我夫君沒有死。”
李固:“怎麼可能?你夫君要是活著,怎麼可能讓你這種美人孤身離開?娘子你莫哄我了,我大約聽出來了,你其實看不上我對不對?沒關係,我也不是強迫人的,咱們先處一處……”
暮明姝終於在旁邊笑出聲了。
晏傾雖然總在生病,但晏傾確確實實還活著。不知晏傾若是知道有人這樣挖他牆角,是何心態?
徐清圓也燥得無比。
西北男人的直白和熱情,讓她應接不暇。
徐清圓無奈至極,說話卻仍是輕輕柔柔:“將軍,您誤會了。我夫君當真還活著,我不是寡婦,你這樣咒他,我會生氣的……他好好待在長安,與我隻是意外分開罷了。我總是要回去的。”
李固眼眸眯起來了。
他徐徐問:“那你夫君姓甚名誰,什麼身份,可有在朝上任職?也許我們認識?也許……我和徐娘子還是有緣分的。”
徐清圓踟躕,不敢說晏傾身份。此次甘州一行,不知深淺,她自然不能暴露晏傾。
徐清圓見這位將軍死纏爛打的架勢難以應付,她想半晌,從袖中取出一張折疊得整齊的畫紙,遞給李固:“我雖不能告訴將軍我夫君身份,但我有夫君畫像貼身攜帶。將軍細想,我若不是已有夫君,怎會把一個郎君的畫像貼身帶著?”
李固這才生起不祥預感。
他麵無表情地接過畫紙,連旁邊的暮明姝都忍不住好奇傾身,看向畫紙。
李固打開折疊得整齊的畫作,眼中銳光微頓:
畫中是一個他十分看不上的小白臉男子。
文質彬彬,眉目俊逸。
這是長安城中那種貴族郎君常有的樣子,相貌是比尋常人出眾些,但是李固根本看不上這種羸弱無比的小白臉。雖然看不上,可是畫的確實很好看。而正是太好看,才不真實。
李固也承認,世上大部分女子看了這畫像,大概都會喜歡這種郎君。
李固隨意地將畫像向後一拋,漫不經心:“娘子看來是哄我,世上不會有這種人。娘子想拒絕我,也莫要尋我開心。”
徐清圓急得追兩步:“我的畫……”
西北風大,李固又用了內力。他隨手將畫紙向後拋入半空中,就壓根沒有讓畫紙再回來的意思。他目不轉睛地觀察著徐清圓,他信誓旦旦想和徐清圓交好,讓徐清圓放棄她前夫。
他看徐清圓隻追了兩步就停下,目中不禁染笑:果然,徐清圓是蒙他的。真的珍貴畫作,不會這樣丟了就了事。徐娘子分明是找了借口。
然而徐清圓的眼神不對,怔忡而長久地看著他肩頭。
徐清圓聲音虛弱:“我沒有騙你,你看,我夫君……這不是來了……”
李固意識到不對,猛地回肩——
一行商人或騎馬或行走,從寥寥無幾人的乾燥土地上走來。那被李固拋入空中的畫作在大風中漫揚,轉幾個圈,貼上了商人中其中一騎馬郎君。
李固吃驚,眯眼逆光,隱約覺得那青年……和徐清圓的畫像,好像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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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浮一行人都吃驚地看著那在風沙中揚來的一張紙貼向晏傾的臉。
風若甚至都沒來得及拔刀。
馬背上的晏傾杏袍鼓飛,發絲拂麵。他將貼到麵上的畫紙取下,低頭看一眼。他捏著這張紙,迎著日光,向空地上那幾個男女看去。
他看到徐清圓麵如土色,欲言又止,呆呆傻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