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傾側過臉:“徐娘子若是想嫁一個冷漠自持的夫君,好像從一開始就選錯了人。”
徐清圓支吾一下:“此一時彼一時,你那麼迂腐做什麼?你不是不知變通的人,我看你是不信任我。”
晏傾沒理她。
徐清圓繼續:“還有,什麼‘徐娘子’?我叫‘露珠妹妹’。”
她瞪著他冷白的側臉,要再說什麼,晏傾忽然向她伸手:“拿過來。”
徐清圓:“什麼?”
晏傾:“你離開長安時,把你娘那方玉匣子,從我身邊偷走了吧?我體諒你行路不易,不與你計較。但是當日我並未將玉匣子還給你,你是不是此時應該還回來?”
徐清圓一噎,到底因為心虛,隻能鬱鬱。她不情不願地將懷中小玉匣遞出去,他伸手來接。
二人指尖碰一下,略有停頓。
徐清圓故作無事,收回手指:“你要小玉匣做什麼?我見你不是那麼情深義重、看中定情信物的人。”
晏傾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然而他少有地賭氣,心想他憑什麼告訴她。
他也許正是因為以前待她太寬容,才讓她這麼無法無天。
晏傾微笑:“對,我正是冷情薄情之人,徐娘子才會大大方方地離京。”
徐清圓哪裡受得了這種委屈。
他說完就扯下床帳上榻,不願再搭理她。然而徐清圓快走兩步,一把掀開床幃,黑暗中,她呼吸急促。
她聲音仍壓著:“我離開長安,自然有我的原因!如果不是、不是……”
晏傾:“如何?尚未編出理由嗎?”
徐清圓:“我是在想怎麼說!我離開長安,是因為我不能相信你……你背著我做了多少事,你敢承認嗎?”
晏傾驀地抬眼向她看來。
黑暗中,他眼睛的寂靜像深淵一樣,又透著微弱的光。帳外的燭火星點般,襯得他而色更加蒼白若鬼。
晏傾輕聲:“我背著你做了什麼?我不敢承認什麼?”
話到跟前,徐清圓反而踟躕。她惱自己心軟,惱自己仍怕傷了他。
徐清圓目光遊走一息,落到他臉上時,隻斬釘截鐵提了一件事:“你的老師左明,大理寺正卿,他做了什麼,你不清楚嗎?”
晏傾:“什麼意思?”
徐清圓冷笑:“向大理寺告發我爹的信,你讓我看過,字跡過於一筆一劃,我們都猜是初初學字的人寫的。後來我總是想不通,你晏少卿這麼厲害,為什麼在查我爹的案子上一直消極怠工,我看你根本就不想……”
晏傾語氣平靜:“你說這樣的話,我不能認。徐清圓,你向我道歉。”
徐清圓被他看得一瑟縮,卻又鼓起勇氣。
她說下去:“反正我後來想通了,你查不出那封信的緣由,自然是因為那封信本就是從你們大理寺內部傳出來的。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想查,還是不敢查。你帶我去拜訪你老師,他三歲孫女小腰的字,和那封信一模一樣,你知道嗎?”
晏傾:“荒唐!”
他要下床。
她懵懵後退,被他抓住手腕。
他呼吸灼灼,顯然被她的話牽住:“我不是早就說過,人的字跡不能一概而論。若是同學一種書法,字跡相似是很容易的……”
徐清圓打斷他:“晏清雨,你這樣的話,糊弄不了我。我跟著我爹學字多少年,我爹是天下最有名的大儒,我學過的書法,比你多多了。我當然能判斷出字跡同出一源和各自風格的區彆。”
她又瞪他一眼。
因她想起來她當初就懷疑過晏傾的字和太子羨很像,可恨她當時沉浸在美好又苦澀的愛戀中,晏傾說什麼她就信什麼,沒有懷疑他。
晏傾低聲:“你瞪我是什麼意思?”
徐清圓推他:“放開我的手,你弄痛我了。”
他手鬆開,她便快速往後躲,警惕無比。
晏傾皺眉:“怕我什麼?躲那麼遠做什麼?過來!”
徐清圓:“不。”
她靠在桌案旁,手臂抱住搭營帳所架起的柱子,提防他靠近:“我說你老師不是好人,誰知道你有沒有跟你老師一樣欺騙我。萬一你知道我發現了你的秘密,要殺妻滅口呢?我才不上當。”
晏傾:“殺妻滅口?”
他咳嗽兩聲,回過頭來,對上她擔憂的目光。她鬆開柱子想走過來,碰上他目光,又重新抱緊柱子,不肯過來。
晏傾緩口氣,坐下,溫聲:“怕我殺妻滅口,你還敢在這裡,膽子比我以為的大啊。”
徐清圓哼一聲。
她說:“我當然知道你不會那麼做了……隻要你不傻。”
二人鬥嘴半天,徐清圓仍等著晏傾的答複,判斷晏傾到底知不知道左明對她父親做的事。
可是晏傾堅持:“我老師必然不是你以為的那種人。你因為一個小兒的字就給人定罪,未免草率。枉我認為你一貫聰明,此時看,你也不過仍是魯莽小女子。”
徐清圓回敬他:“看來你是打算與你老師同流合汙了,那我自然不信你,提防你,我並沒有錯。”
晏傾皺一下眉。
他語氣緩和:“罷了,我此時心頭很亂,理不清這些事,也不想和你爭。你過來,我們先睡吧。”
徐清圓睜大眼。
她猶豫不定。
晏傾側過臉,看她半晌。
他忍不住笑:“怕我半夜殺妻?徐清圓,你到底怎麼想我的?”
徐清圓:“……那我不得保護我自己嗎?”
她說:“我、我和公主殿下一起睡。”
晏傾聲音低柔,還帶著一分笑:“原來你夜夜都在打擾旁人的夫妻生活啊,雲延王子對你的仇恨,倒是有些緣故是你自己找的。”
徐清圓一怔。
她定神:“不管你說什麼,我是會自己判斷的。眼下你並沒有公主讓我信任,你、你……反正我跟你說清楚了,不想你查案子,這件事有我來。”
晏傾淡聲:“我也拒絕你了。既然說服不了我,又不肯上床睡覺,你是不是該告辭了?”
徐清圓:“我連口水都沒喝到!晏郎君的待客之道,不如以前。”
晏傾彬彬有禮:“我要洗漱脫衣,難道你要這樣看著?”
她不知想到了什麼,驀地紅臉,慌張背過身。她提起她的燈籠,又委屈又幽怨地出門。臨去前,她又忽然回身,咬一下唇:
“徐郎君。”
晏傾坐在榻邊想著她說的自己老師的事,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徐清圓再強調一下:“徐郎君?”
晏傾恍惚兩刻,懵懵地抬頭望來——徐郎君?
徐清圓笑一下,向他伏身行禮告彆:“徐郎君,你真討厭!”
她掀簾而走,衣袂微揚。
--
夜半三更,晏傾在營房中輾轉反側時,風獵獵吹動氈門。
一個嬌柔得讓人發膩的女聲偷偷摸摸溜進來:“徐郎君……”
晏傾登時坐起,拔下帳旁懸掛的劍。
--
次日,徐清圓和暮明姝剛剛起身,正梳洗時,侍女急匆匆來報——
“殿下,徐娘子,死人了!一個觀音死了,不不不,是打扮成觀音的女子……李將軍正在發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