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微微顫抖,卻仍握著她的手沒有鬆開。
她便站在床榻邊低頭,抽抽搭搭地掉起眼淚來。他心中鑽疼,對自己的自厭再深一分。他手上用力,將她拉回床邊,讓她坐下來。
徐清圓抬起淚光盈盈的美目看他。
她抽搭著,委屈著:“……他們誇我很厲害。”
她說:“他們都不知道我很害怕。隻有你、隻有你……知道。”
連風若都說她了不起,她洗清晏傾罪名後,所有人都輕鬆離開。徐清圓掩飾著,說自己要和晏傾在一起,誰都以為在困境解決後她和晏傾患難見真情,小夫妻要好好溫存。
可是這兩日,徐清圓心中煎熬,無人能懂。
她本就是孤女,本就無依無靠。這兩日她想了很多,後悔又傷心。她恨自己離開長安,讓他們陷入這種局麵;她還害怕晏傾一病不起,或者真的被她氣得再也醒不過來……
她怎麼辦呢?
她是不是會失去他?
徐清圓眼眸被淚水籠住,她傷心道:“你真的欠我一條命,我沒有冤枉你。你不能不認賬,我真的、真的……儘力了。”
淚水如線斷,美人垂淚。
晏傾抬手,將她擁入懷中,扣在自己懷裡。
他說:“是,我知道。露珠妹妹很厲害,露珠妹妹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不應該拋下你的。若我當時醒著,陪你一起便好了……”
徐清圓哭泣:“你不要抱我,你心裡一直怪我,你還罵我,我不要你……”
她要掙紮,他隻摟住她不放,手撫摸她後背,安撫她情緒。她說著要遠離,可她又分明依賴他,在他主動抱她時,在他不讓她走時,她便又委屈又傷懷,揪著他衣襟,臉埋在他頸下哭。
晏傾輕聲:“我何時罵過你?”
徐清圓:“你嘴上沒有罵,但你心裡必然罵我,罵我給你找麻煩,害你離開長安……我就是惹禍精。”
晏傾笑:“哪有?你想多了,我沒有那樣想。”
徐清圓抽泣得更厲害:“那我也不能被你麻痹……你一直騙我,很多事不承認,還說我自大、魯莽。你和你老師一條心,你說不定還想殺我呢,我得躲得你遠遠的才對……”
她掙脫時,他痛“唔”一聲,她立時僵住,眨著淚眼抬頭看他。
晏傾臉色蒼白,對她苦澀一笑:“身子仍有些不舒服……你不要離開,讓我抱一抱,好不好?”
他硬著頭皮,第一次在這種事上撒謊:“不是你離不開我,是我離不開你。我身上痛得厲害,你也知道彆人一挨我身,我就痛得厲害……隻有你能讓我舒緩些,就像我昏睡中那樣。”
徐清圓便不掙脫了,乖乖地讓他抱她。
她既為自己的委屈而難過,又擔心他的身體,想問他那個妓子是怎麼碰他了,讓他到現在都難受。
她既覺得自己可憐,也覺得晏傾可憐。既覺得自己誤了晏傾,也覺得晏傾欺負她。
徐清圓太傷心了:“所以我說,你不要去查案,你好好待在這裡不要動。所以你要給我簽字畫押,你欠我一條命,就應該償我,長命百歲才對……”
晏傾心中難過。
他心中不禁打起“浮生儘”的主意,不禁想若是服了藥,他起碼在半年來,都不會這樣病歪歪了,徐清圓就不必這麼受委屈。他可以保護她,可以護著她,可以給她後盾……
若是服了藥,他就能還給她一個健康的、不用她擔驚受怕、不用總是試圖想要他許諾的夫君。
晏傾為此心動。
但他很快打消這個主意,告訴自己得克製住這危險念頭,克製住這種魔障。他這一次連出長安都沒有依賴藥物,若是此時服藥,藥效過去後身體比現在更衰敗,對徐清圓豈不是更大的打擊……
他是想陪著她的。
他隻是不能許諾她自己做不到的事。
晏傾溫柔安撫她:“你說的都對,我會聽你的,你好好去查案,我不和你爭了……”
他這麼一說,懷抱中的小美人身子一顫,她淚濛濛地抬眼,眼神更加黯然。
徐清圓忍不住摟臂抱他,哭道:“可是來不及了。那個李固逼我,非要我們查出凶手,還不停說要見你。我怕他又出什麼主意,就說我和你要搬出軍營住。”
晏傾一怔,心想這也沒什麼。
徐清圓像個小可憐兒一樣:“我怕你再出事,再被彆人突襲,我、我雖然討厭你,懷疑你,不信任你,覺得你會欺負我……可我跟自己說我不能再離開你了,我要日日夜夜和你在一起,我要保護你,和你寸步不離。”
晏傾心憐。
他分明憐惜她,卻聽她這樣哭,而覺得她委屈的樣子真是可愛,讓他心裡發癢。
但是她最好還是不要哭了。
晏傾低頭,蹭一下她額頭,讓她抬臉。
他掩飾自己的病容,微笑逗她:“與我日日夜夜在一起,確實委屈你了。你一定在心裡怕我半夜殺妻,對不對……”
徐清圓呆呆看他。
她瞪他半天,既誠實、又不是很誠實地點頭。
晏傾一愣,然後不禁歎口氣,眸子彎了一下。
徐清圓一下子惱起,心想他怎麼還有笑的意思……她難道很可笑嗎?
她渾渾噩噩,因哭泣而頭暈,她要為自己的警惕心辯駁一二。她張口,晏傾俯首,親上她嘴角。
徐清圓怔愣,身子一顫。
這個吻繾綣十分,含著幾分欲、幾分憐。徐清圓弄不清楚晏傾到底是憐惜她多一些,還是也有幾分喜愛。她隻知道她被他親的時候,心臟重重一顫。
她眨著黏著淚水的眼睛,糾結而迷離。情意讓她喜歡他的主動,理智告訴她他在耍賴,他不過不想聽她那些話,他隱瞞的東西分明沒有一絲一毫說清楚……
晏傾微微退開,望著她吮紅的唇瓣。
他睫毛顫顫,下巴磕在她肩上,輕柔道:“陪我一起睡,好不好?”
徐清圓並不傻:“你不是已經睡了兩天了?怎麼還想睡?”
晏傾閉目胡亂找了借口:“身子痛……”
徐清圓吃驚,然後就放下對他的防備與不信,任由他親她,任由他抱著她一同臥下去。
他這一次似乎非常情動,和新婚夜的克製不同,和某一日早上醒來的試探不同……他好像真的有些動情,唇間灼灼,燙得她心亂無比。
徐清圓隻依偎著他,想靠自己洗去他身上的痛。她大義凜然,覺得自己應該為此犧牲。
——
次日天亮,風若來營帳前探頭探腦,想看一看晏傾有沒有醒來。
清晨的微風下,風若驚訝地看到晏傾披著一色黑袍,立在營帳前,麵上的幾分蒼白,無損他的修身如玉。
清晨熹微辰光下,晏傾手中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低著頭好像在研究。
風若咳嗽一聲,讓晏傾聽到他的足跡。晏傾頭沒有抬,風若湊過去,高興道:“郎君,你醒了!你在看什麼?”
風若看到晏傾手裡拿著一封畫像。
這畫像,風若很眼熟。他們來到甘州後,從徐清圓手中飄入風中、飄到他郎君臉上的畫像,不就是這幅嗎?
風若一下子緊張,壓低聲音:“郎君,你這是從徐清圓身上偷的嗎?你怎麼也會偷彆人的東西啊?”
晏傾一頓,目光一閃,又十分沉靜:“夫妻之間的事,不叫‘偷’。”
——雖然他確實是從徐清圓身上摸出來的這幅畫像。
風若嘖一聲,不多說了。他一邊打量著晏傾的臉色,一邊和晏傾一起欣賞這畫。風若在心裡感歎,徐清圓彆的不說,真不愧是徐大儒的女兒,這隨手一畫,就畫的這麼好看……
他都覺得這畫像,比郎君真實的模樣還要好看。
晏傾靜靜道:“風若,你覺得這畫像與我相比,如何?”
風若:“啊?挺好看的啊。”
晏傾:“你有沒有覺得,這畫像,比我真實的樣子要好?”
風若撓頭:“原來你也覺得啊。嘿嘿,情人眼裡出西施嘛,看來徐娘子十分喜愛郎君。”
他自得又欣慰。
晏傾淡聲:“可若畫的不是我呢?”
風若愣住。
晏傾抬目,輕聲:“……她知道我是誰了。”
隻有如此,才能解釋徐清圓的反複行為。
風若沒有聽懂晏傾這話是什麼意思,營房內傳來徐清圓驚慌的聲音:“清雨哥哥,清雨……”
他見晏傾飛快地收了那幅畫,藏入袖中。黑袍飛揚的青年轉身,便要進入營門,而屋中女郎已經掀簾奔了出來。風若瞠目結舌,見徐清圓奔出來就來抱晏傾腰身,還仰起臉,希冀他親她。
晏傾咳嗽一聲,手推了推睡得迷糊、要他抱的女郎。
懷裡有些迷瞪的徐清圓一愣,看到呆若木雞的風若。她愣半天,默默往後退一步,僵硬地改了自己糊裡糊塗的撒嬌:“晏郎君早安……風郎君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