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圓和晏傾沒走幾步,便雙雙被人群角落裡的一對年輕小情人吸引住目光:
這對小情人女子嬌小,是大魏百姓打扮;男子高大,穿著胡服,顯然是外族人。攤販推著小車在人群中艱難擠弄,車撞上那對情人中的女子,車上堆滿的貨物眼看要摔女郎一身。女郎和攤販齊齊發出驚呼,她旁邊的魁梧情郎手臂一撈,將嬌小的女郎直接抱離地麵轉個圈,灑了一地的貨物並沒有碰到女子。
被情郎抱離地麵轉個圈的女子懵懵的,顯然沒有反應過來驚變,直到周圍的喝彩誇讚聲,將她驚醒。
路人們紛紛誇讚她的情郎是英豪,那推著貨物的小攤販也向二人不住道歉,問女子有沒有受傷。女子眨眨眼,被高大情郎放回地麵後才知道怎麼回事,她麵頰染上紅霞,眼眸飛亮,整個人呈現一種燦若玫瑰的美麗。
她嬌美又歡喜地看眼自己的情郎,在周圍路人的讚歎聲中,紅著臉拉著情郎一同去幫攤販撿貨物。
一場小意外沒有生出大事故,在場三人其樂融融,看客們紛紛走開,讚聲不絕。
徐清圓望著那三人,心肝砰砰跳,在看到女子無事後,她才放下心。
她呆呆地看著那對情郎,一時羨慕那情郎會當眾和女郎摟摟抱抱、卿卿我我,一時又覺得女子的妝容十分有趣,結合了大魏和西域不同風格,既精妙又隨意。
晏傾看徐清圓盯著那三人不放,目光也隨之落下。
他聽到周圍人誇讚“壯士勇猛”的聲音,再看徐清圓目不轉睛的架勢,低垂的目光便微微一黯。他想若是自己,他必是無法像那壯士一樣舉起女郎,完成那頗有英雄氣概的一幕的。
他能眼疾手快地拉扯過徐清圓,都需要自己當時注意力在那一方,否則……徐清圓即使受了傷,他也隻會後知後覺。
晏傾凝望著徐清圓,心想她雖然嫁於自己這個病秧子,但是年輕女郎誰不愛英雄,她心中必然也期盼自己夫君是個孔武有力、能夠在危險之時保護她的人。
晏傾儘自己最大努力待她好,可惜人力終有時,他做不到的事情更多。
晏傾腦海中,再一次浮現“浮生儘”的兩枚藥丸。那兩枚藥丸,此時此刻,竟像罌粟一樣吸引著他。隻要他服用,他就能做很多事……
徐清圓輕輕歎口氣。
晏傾受到的蠱惑暫停。
他低頭看她,見她目光仍落在那對已經相攜而去的小夫妻身上,他猶豫一下,詢問:“你此時的心情……是不是叫‘羨慕’?”
他判斷得沒什麼信心,徐清圓卻驚訝地抬頭。
徐清圓:“是呀,晏郎君看得出來我的情緒嗎?”
晏傾含糊道:“簡單的大約能看出來吧……”
怕她追問,他連忙說:“大多數時候還是看不出來,多半靠猜。所以你是真的很羨慕?”
徐清圓目中明亮的光微落,卻很快打起精神。她相信晏郎君會越來越好,應該對他有信心。聰明的人,不是學什麼都很快嗎?而即使他一輩子都這樣,她也很喜歡。
徐清圓與晏傾繼續提燈而走,目光輕輕地望著前方。
她婉婉道:“是有些羨慕。晏郎君,說起來很不好意思,我未出嫁前,也曾私下胡思亂想,想過我想要一個什麼樣的夫君,我未來的夫君應該怎樣待我。”
她臉微紅:“你不要笑話我,我小時候見我爹與我娘很親昵,有時候就是會多想。”
晏傾溫和:“這有什麼值得笑話的?你自小見慣父母鶼鰈情深,心中喜歡,有所期待,自然是常態。我若笑話你,倒沒什麼道理。”
徐清圓明眸望他,驚訝:“所以晏郎君年少時,也會想這些嗎?”
晏傾怔一下。
他躲過她眼睛,輕聲:“我不想這些……你知道,我與旁人不太一樣的。”
徐清圓愣一下,暗惱自己張狂,不動腦子,在晏傾麵前說話居然脫口而出,沒有在心中多琢磨一二分,才總是說錯話。他以前病得比現在厲害多了,他的少年時期,和大部分人都不太一樣的。
徐清圓心中難過地碰了碰他手:“對不起。”
晏傾莞爾,道:“沒關係。你知道的,在遇到妹妹之前,我是不想娶妻的。”
他每一次的實話,都像情話一樣打動她。
她雖然心中明白他娶她的原因更多是抱愧,可她依然在聽到他這樣的話時,心中漣漪波動,歡喜又多幾分。
晏傾平和地將話題轉回之前的:“所以妹妹未出嫁前,想象中的夫君是什麼樣子的?”
徐清圓:“就是晏郎君這樣的啊。”
晏傾微怔,垂目看她。
她睫毛顫抖,粉腮泛暈,與他在人群邊緣避著人行走,纖細的身子挨著他,衣袖時而與他輕擦。她不敢看他驚訝的眼睛,懊惱自己再一次地脫口說話。
她表現的有點太不矜持了。
徐清圓低頭,支支吾吾地為自己找補:“因為,因為書上總是說‘君子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拿著一些書問我爹什麼意思,我爹這時候就不給我好好講,讓我自己去想,說我長大了就懂了。
“他有時候會給我帶一兩本山下流行的話本,寫才子佳人的故事。所以我心目中,便希望我的未來夫君是書上寫的那種……”
她初初便被晏傾打動,天曆五年時在進長安城時第一次見他,就多看他好幾眼。
而今徐清圓想,其實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吧。她許是一開始就有點喜歡他……才會在梁園衛娘子死後,去北裡求助時,中途調轉方向,將求助的人從林斯年改成了晏傾。
也許她潛意識中,一直很想和晏郎君有些關係。
救命恩人也罷,兄妹之情也罷,君子之交也罷,夫妻情緣也罷。她懵懵懂懂地進入長安城,想認識的第一個人,其實就是晏傾。
晏郎君十分符合她少女懷春的夢幻中對夫君的遐想。
徐清圓帶著幾分悵然,對晏傾講述:“我未出嫁前,就想著我日後一定要我夫君多陪我,像我爹陪我一樣……”
晏傾咳嗽。
徐清圓看他,以為他被風吹到,但她看他睫毛顫抖、麵頰隱紅,倒是不自在多一些。
晏傾尷尬道:“夫君和爹,還是不一樣的吧?”她噙笑斜乜一眼,幾乎一眼洞穿他那隱晦的尷尬和糾結。
徐清圓抿唇一笑,並不辯駁他,繼續說自己的:“逛街時遇到喜歡的小物件,我希望我夫君能買給我。有什麼開心的不開心的,我夫君可以第一時間注意到。我缺了頭繩、胭脂、水粉,不用我開口,我夫君早為我備好了。我沒有衣服穿,我夫君也能發覺……
“若是發覺不了也沒關係,我可以光明正大和夫君說。而不是像婚前一樣,總有些難堪,緊緊巴巴地算自己怎樣能不露怯……
“自然,我也會用同樣的心態去對我夫君,好好與他在一起。人生相愛幾年,本也很難算清楚。所以我要很珍惜兩人能在一起的時光,把我夫君樁樁件件的事,記得清清楚楚……”
她輕輕挽住他手臂,依偎著他,與他小聲說這些。她抬頭看高樓與街巷間的燈火,湖泊一般的眼睛中映著星星點點的光,像一片片的淚。
晏傾情不自禁地伸手去碰她眼睛。
她回神,眨眨眼,對他笑:“我沒有哭呀,晏郎君。“
晏傾“嗯”一聲,放下手。
他低聲:“所以,其實露珠妹妹是不相信感情的長久的?你以為情與愛十分短暫,我們日後未必會像今日一樣感情好?”
徐清圓怔忡。
她猶豫地看他一眼,唇動了動,沒敢回應。
晏傾若有所思:“難怪。”
徐清圓:“難怪什麼?”
晏傾:“難怪你以為,我並不會出長安。”
徐清圓目光黯下。
她真的有點為此傷心:“你不要說這個了……我已經十分後悔了。是我算錯了,才把你害成這樣。我很對不起你,也會努力照顧你,補償你……可是我不想說這件事了。”
晏傾伸手,握住她的手。她手一顫,抬頭看他。他目光平視前方,並未落到她身上。燭火落在他清潤如水的側臉上,徐清圓茫茫然地被他牽住手,被他帶著走。
晏傾微笑:“我們還是要說一說這件事的,不然你心中一輩子會存著一個疙瘩。”
她低頭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