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圓問堂主:“玉延山有什麼,是不是可以殺害人的東西?”
堂主過了片刻,呆呆回答:“那裡有‘浮生夢’,這是一種可以殺人的毒……”
徐清圓不等他解釋,就打斷他:“我知道‘浮生夢’是什麼!這種毒可有解藥,解藥是否在你這裡?”
堂主:“解藥在葉詩手裡……”
徐清圓:“你殺了這麼多人,犯了這麼多錯,但我無官無職,此時竟然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眼下玉延山更為重要,你能否跟我上山一趟,幫我說服那些百姓們離開,不要再祭拜那殺人的聖母觀音像了?”
她雖然說得溫柔,用的是疑問語氣,但是她輕輕看眼身後的衛士,示意他們:無論這位堂主的回答是什麼,都要將堂主綁上山去。
甘州的百姓們太相信觀音堂了。
隻有觀音堂堂主可以說服他們。
沒料到這位遲鈍的堂主竟然抬了頭:“我可以幫你勸百姓離開。”
徐清圓怔忡。
她不禁喃喃:“你真的很奇怪,我現在開始懷疑你的動機了……你到底想做什麼?”
衛士們衝過來,將堂主抓起來。徐清圓沒指望得到這位堂主的回答,但是他們臨去前,堂主竟然回頭,深深地看徐清圓一眼:
“徐娘子,你說,善與惡能否相互抵消?做儘一百件好事,能否抵消一件壞事?做儘一百件壞事,可最初的無辜,誰來償還……
“這善與惡的距離,我至今看不懂啊。”
徐清圓怔愣。
什麼意思?
不等她細細琢磨,有衛士到她耳邊低語:“徐娘子,林娘子失蹤了。跟著她的衛士也沒有回來……”
徐清圓不禁咬唇。
她心急如焚,卻隻能當斷則斷:“我沒時間在這裡找人了,我得帶著這位觀音堂堂主去玉延山救人。林娘子的事……留幾個人在這裡找,派人通知韋郎君吧。他若忙完了,讓他幫忙找人,告訴郎君不必擔心,我必不負他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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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甘州下著一場皓雪的時候,遙遠的長安城,也披上了一層薄雪。
宰相林承負雪而行,在皇城內出了中書省後,攏著衣袖,跟隨內宦進入皇宮。他已年過五旬,雪染斑鬢,腰背卻筆直剛烈,一身紫色官袍朗朗,傲骨如是。
路上接二連三有官員停下俯身,向林相請安。
吏部剛剛通過了新一年增加女科的決議,提案已送到中書省審批。陛下已然披了紅,隻等中書省的印章,新一年的科考便會迎來新的變化。
但中書省遲遲未批,眾臣眾說紛紜,意見不完全一致。
林相便為此事而去禦書房見皇帝。
皇帝暮烈在禦書房的偏室召見林承,殿中燒著炭,開著窗。暮烈坐在窗前賞雪,林承到來後,他很有興致地讓林承坐在他對麵,不必拘禮。
林承入座後,一板一眼:“增女科的事,臣認為不妥。臣不懂陛下為何要效仿南國……南國已經證明了女子入仕的失敗。陛下……”
暮烈擺手:“朕意已決,子繼不必再勸。”
林承沉默。
暮烈想到最近收到的甘州案情的折子,都是那位徐清圓寫的。徐固的女兒,確實非同凡響……
他由徐固,不禁想到了韋蘭亭。
他心中略有些遺憾。韋家出了那樣厲害的才女,大魏初建後,他也想過讓韋蘭亭回來幫自己……韋蘭亭卻早逝。
暮烈和林承說:“朝中走了兩個人,少了年輕人的意氣,朕整日和你們一群老頭子麵對麵,真覺得寡然無味啊。”
林承:“陛下說笑。”
暮烈笑一下,幽深的眼睛凝視著自己的宰相:“他們在查一樁舊案,涉及南國滅國真相。朕也很好奇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朕突然想起來,天曆二十一年的時候,你是不是去過甘州?你當年好像跟我說……”
林承回答:“臣隻是和師妹,韋蘭亭見了一麵罷了。是老師有東西讓我帶給師妹,我便多走一趟。”
暮烈:“唔,對,是這樣。韋家啊……韋蘭亭死了有些可惜,幸好韋浮出來了,你身為他老師,他母親又是你師妹……你們這關係已經如此深了,朕讓你多教教韋江河,都像是外人班門弄斧一樣,有些多慮。”
林承:“陛下又說笑。”
暮烈:“朕是喜歡說笑啊……倒是你當了宰相,日漸沉默,越來越不和朕說心裡話了。子繼啊……”
他沉默下去。
林承靜了半天,說:“臣老了。”
暮烈:“哦,聖人也會老?”
林承一怔,然後想到暮烈這樣說的緣由——當年,林承傲氣滿滿,以聖人為目標,雄心壯誌,不負山河不負君恩。
孟子說,五百年必有聖人出。
聖人將帶領所有人,行歸於周,萬民所望。
林承曾以為自己會成為下一個聖人。暮烈也相信過他這種誌向吧。
君臣二人靜默不語,不約而同地扭過頭,都看向窗外的飛雪。
暮烈想到的是天曆二十二年上元節長安城的火樹銀花,那戴著英武麵具的少年太子羨俯望百姓,讓他心生敬仰。
林承想到的是天曆二十一年冬日雪,自己和韋蘭亭的爭執,自己背負的使命和期待。
……他們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