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南國雨上5(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2946 字 8個月前

為了躲避風若,晏傾和徐清圓又出城了。

這一次下了雪,二人夜宿一家民舍。慶幸的是,這一次不是竹床。

晏傾最近睡眠似乎好了一些,不像往日那樣淺眠或無眠。他不知這是“浮生儘”短期的強烈藥效帶來的改變,還是回光返照的不祥之運。

最近他少有的舒適。

也許是身體健康的假象,可以讓他做很多沒想過的事;也許是他做出了最後的選擇,可以陪徐清圓度過一段快樂的時光。他始終覺得自己對妻子太壞,嫁給他,她受儘委屈……他無力扭轉她的心意,也不想惹她傷心,隻要千方百計地補償她。

晏傾半夜中無意識的翻身,摸到身畔空涼的床褥。他一激靈醒來,見徐清圓果真不睡在自己懷中。

他微微怔了一下,低頭看自己的手。

他曾經十分習慣一人獨枕,新婚後床上多了一個女郎,那女郎還總是鑽進他被褥中,要他抱要他親。他起初彆扭,夜半時竟然被懷中多出來的淺暖呼吸而折騰得輾轉反側,百般不適。

後來,他漸漸習慣了……當他獨自在床上醒來,他是否又要去習慣沒有徐清圓的日子?

晏傾沉默片刻後,打散了自己這些不著痕跡的念頭。他定定神,披衣起身,輕喚她名字:“露珠妹妹?”

晏傾沒有在屋中找到徐清圓,他推開木門,與屈膝坐在外麵、抱著一個小木牌的女郎四目相對。

徐清圓靠坐在屋牆前,一手拿著一個木牌,另一手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雪花在黑乎乎的廊外夜間飛揚,細白的雪色照著她的臉。她清盈貌美不必多說,此時不過堪堪用唯一鬥篷裹住身子,長發微梳,散在臉側,鑽入鬥篷間,煞然可愛。

而她圓睜著杏眼,仰臉吃驚地看那披著寬鬆外衫的秀致郎君,紅色鬥篷與飛雪交相輝映。

徐清圓結巴:“你、你怎麼起來了?你夜裡睡不著嗎?不應該呀……我見你這幾晚都睡得不錯。”

她目中很快浮起一層淺淡的憂鬱,想問他身體。

晏傾沒有讓她問出口,溫溫和和:“隻是半夜起夜罷了。你怎麼不睡?手中的匕首,哪來的?”

徐清圓眨眨眼:“從你身上偷來的。”

她把“偷”字念得理直氣壯、字正腔圓,讓晏傾都愣了一愣。

看這嫻靜溫婉的女郎對他微笑:“蕭郎身上好多奇怪的機關暗器,刀和匕首都有。”

晏傾:“職務所需罷了……你卻是不睡覺,在這裡做什麼?還坐在雪裡……莫非想要明日生病?”

徐清圓歪臉,嗔他一眼,笑盈盈:“我穿戴好了才出來的……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晏傾目光在她麵上一陣逡巡,最後落在她手上的木牌上。他隱約看到木牌上有字,似乎是她拿著那匕首一筆一劃刻上去的。晏傾想要看清,徐清圓察覺她的目光,立刻把木牌往身後一藏,不給他看。

晏傾怔一下:“連我都不能看嗎?”

徐清圓抿抿唇,微猶豫:“不是不能看……而是不太吉利,也不太應該給你看到。哎,我這樣說吧,哥哥,做你妻子,我很開懷。我覺得我很喜歡蕭羨。”

晏傾看她片刻。

徐清圓俏皮眨眼∶“怎麼?做晏傾的時候說不出喜歡我,做蕭羨的時候也說不出喜歡我嗎?你的壓力就那麼大呀?“

晏傾莞爾。

他先道歉:“對不起。”

——做晏傾的時候,百病纏身,他真的不能輕易許她什麼。

但是做蕭羨的時候,扮演一個已經消失、不存在的人的時候……

晏傾眼睛湛然,溫如山水,寧靜安和:“蕭羨是喜歡你。”

徐清圓愣了一愣,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

她沒料到他會說出來......

徐清圓心中前浪萬淘翻滾,怔怔看著他。晏傾彎眸:“嗯,這是什麼反應?這麼意外?“

徐清圓問:“蕭郎是不是什麼都會陪我做?

晏傾壓根沒停頓:“是啊。”

徐清圓:“你做不到的事情你也做嗎?”

晏傾想了想,誠實說:“這世上應該少有我做不到的事……除了生孩子。”

徐清圓噗嗤笑起來:“自大。”

她向他伸手,示意他過來:“我看夜雪紛然,大如鬥,比起長安的雪要壯觀許多。我想賞雪,怕吵醒你,就出來了。”

晏傾向她走來,探身要握住她的手,被徐清圓在手背上打了一下。

她嗔怒:“你披上鬥篷再出來!你穿這麼薄,會生病的。”

其實他現在任何病都不會生,但她堅持如此,晏傾便笑著應好。他要進屋前,側肩問她:“既然想賞雪的話,為什麼不與我一同踏雪尋梅呢?”

徐清圓心中一動,卻有些猶豫。

晏傾:“嗯,你有什麼顧慮嗎?”

徐清圓低頭看自己的木牌:“……我與你說實話吧,這是我想送給蕭郎的禮物,是我給他刻的墓誌銘。雖然他隻活了十五歲,那樣年輕就不在了,但我很喜歡他,越來越憐惜他。

“你說你想他乾乾淨淨無牽無掛地離開,不想留名不想留痕。但你也說過,徐清圓是你這一生唯一沒出過錯的答案……他是不是想要徐清圓送他的最後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禮物呢?”

晏傾望她,目中光如夜火般,熠熠燃燒。

他有千言萬語想說,他手搭在木門上青筋起伏,他拚命克製著,才溫和地回答:“想要的。”

他閉一下眼,睜開後情緒平穩了許多:“不過踏雪尋梅也想要。”

徐清圓笑吟吟:“蕭郎好貪心。”

晏傾彎眸:“他是很貪心。”

徐清圓得寸進尺:“但我很喜歡他表達自己的喜好,他平時都沒有喜好,全是依著我,這很不好,希望他多多改正。”

晏傾笑起來。

他最近常常笑。

做晏傾時,他的笑更多是禮數,周到,為身邊人的心情著想,那笑意很少到眼,到心。做此時這樣健康的蕭羨時,他經常笑,笑意淺淺,溫潤如風,卻發自內心。

沒有人需要他演什麼,他笑隻會是因為徐清圓讓他自在。

徐清圓跟著他的清淺笑容而眉目彎起時,聽到晏傾低語:“你若再這樣看著我,那我們就沒法踏雪尋梅了。”

徐清圓:“為何?你不會又要催促我睡覺吧?”

晏傾:“是要催促你睡覺,卻不是你此時腦中以為的‘睡覺’。”

徐清圓:“什麼?”

晏傾:“與卿同眠。”

徐清圓呆了一呆,對上他目中帶著淺淺欲意的笑,她臉驟紅,往後挪一步。她麵紅,側過臉朝著廊外的雪,抿唇偷偷笑一下:“……你快去換衣裳吧!”

晏傾笑著進門。

待他穿戴好出來,徐清圓嫋嫋迎上去。她仰臉看他,目光盈盈。

晏傾停頓一下,俯身要抱她,她搖頭:“是親一親的意思。”

晏傾忍笑,低頭輕輕在她唇上點了一下。她朱唇被親得水潤嬌妍,他彆過頭不看,手替她整理係帶,抱怨一句:“我有些弄不懂,你何時是要抱,何時是要親。”

徐清圓仰著頭為他整理衣襟,目光純然:“那你就多學學啊。”

話題至此,二人不再多聊。

夜半三更,遍地雪白,夫妻二人留了一封信於民舍,相攜去尋梅。

雪大如鵝毛,紛紛亂亂,托著二人背影,雪地上留下兩線腳印,再被雪重新覆蓋。梅花在哪裡,其實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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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歸來補眠,雪已停。夜裡他們與借住的民舍一家用膳,徐清圓大顯身手,做了一頓古書上記載的乳酪。

她用豆粉摻和,乳花簇起如雪,用銅鍋煮,換出雪汁玉液,看起來真是天下至味。

這道至味入了人口。

隻有晏傾麵不改色地吃下去,還誇了一句:“不錯。”

民家夫妻見晏傾無恙,又看乳酪好看無比,跟著嘗試,卻雙雙食不下咽,努力吞下。那男子委婉說道:“徐女郎這樣好看,大約是不適合進灶房,蕭郎君應該置幾個仆從,為你二人做飯。”

徐清圓臉紅。

她辯道:“我與蘭時一起烹飪,並沒有那麼糟。這道菜不好吃,也許是因為、因為……”

她睫毛上水霧連連,絞儘腦汁,晏傾替她說下去:“因為書上就是那樣寫的。”

徐清圓對他感激一笑。

民家女子質疑:“看來你們書上記的東西,不全是對的。”

男子道:“有句古話,什麼書什麼不信來著……”

徐清圓:“儘信書不如無書。”

男子:“就是這樣!”

妻子:“哎,我重新給大家做一頓吧,你們想吃什麼?”

丈夫趕妻子去下廚,自己饒有趣味地湊到晏傾和徐清圓身邊:“兩位再講講你們為什麼私奔……你們故事講得很有趣啊。”

晏傾笑一聲。

徐清圓沒想到有人喜歡聽自己講故事,便硬著頭皮,把故事再編一遍——

“我跟我爹在雲州鄉下種地為生,他受了傷,被我爹撿到。我日日幫我爹照顧他,但我們生了情,我爹卻不同意。隔壁鄉鎮上有個大門戶的人家姓韋,我爹要將我賣過去有個好價錢。

“我就和他一起跑出來,打算等什麼時候我爹氣消了,我們再回去……”

晏傾:“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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