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南國雨下1(1 / 2)

懷璧 伊人睽睽 13390 字 8個月前

長安之春,兜兜轉轉,故地重回。

當站在廟堂之上,站在往日上朝的殿宇,眾人皆有恍如隔世之感。

站在這裡的,不隻有晏傾一行入京的人,不隻有林相、韋鬆年這些聯手篡奪成果的人,還包括了這些日子以來惶惶不安卻沒有參與兩方爭鬥的文武朝臣。

最後一方朝臣,以寒門為主。

世家與皇權之間的爭鬥,寒門勢微之時,難以參與。

暮烈上朝,坐於龍椅上俯視滿朝文武,與晏傾這位舊日長安之主對視,也凝望著那本應在長安設宴賞花、與諸多貴女一樣悠閒自得的廣寧公主暮明姝。

他目光最後落在一臉灰敗的林承身上。

舊知己最終沒有熬成老友。

林承發現暮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停頓了一會兒,露出一點兒複雜的笑。

暮烈道:“子繼,何必走到今天這一步?”

走到今天這一步......

林承輕聲反問:“陛下,在你心裡,是不是諸公皆賤?”

暮烈沉默。

停了一個多月的朝會重新開,本就是要見證過往,要一個答案。

一位寒門出身的文臣拱手,不安發問:“陛下,這是怎麼回事……晏少卿沒有死,他真的是太子羨?不是都說,太子羨要複國嗎……”

這才是他們知道的林承一方人發動戰爭的真相。

眾人默然,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晏傾身上。

晏傾低咳兩聲,他正要開口,徐清圓握住他的手。他探目,徐清圓向諸人行了一禮,不卑不亢道:“諸公,我夫君剛受重傷,身體與精神都不太好。這些事我其實也全程參與,我可以幫諸公還原整個故事。”

在場諸人都認識她,目光閃爍間,見陛下沒有反對,他們姑且聽之。

他們聽徐清圓輕聲婉婉道:“我爹是徐固,我與我爹在舊朝時都在南國王宮待過。這不是什麼秘密,我的身份大家都知道。起初我想查明整樁事,是源於為我爹洗清冤屈,讓他回到大魏……我當時不知道他為什麼離開大家,有消息說他叛國,我便以為隻要洗清他叛國的嫌疑,他就能回來了。我後來才知道,他是主動離開的。”

徐清圓停頓一下:“是我爹與當朝大理寺卿共同籌謀此事,尋機讓我爹離開大魏,前往南蠻。我爹去南蠻,是為了一件讓他耿耿於懷多年的舊年事。如今南蠻四分五裂,南蠻王死,都是我爹為了挖出那件事所求的。

“我爹從未叛國。大理寺卿左府君可以證明。”

左明自然在諸公之列。

他讓人送上自己和徐固籌謀的證據,聲音疲憊地說自己和徐固的商量,眾人竊竊私語。

他們看向衛清無。

那位傳說中已死的南國北雁將軍,與死了的女相齊名的女將軍。她從南蠻殺回長安,她正是徐固的妻子。

可是徐固在哪裡?

衛清無已然恢複記憶。

站在眾人麵前的衛清無,已然是真正的她。她身上血跡最多,傷處最多,卻也是站得最為昂然挺拔的女郎。這是一位從血雨腥風中殺出來的戰神,凝目看人時,周身都帶著肅殺。

衛清無淡漠:“徐固如今身受重傷,不方便來長安。我隻說說之前發生的事。

“天曆二十二年春,我與徐固和離,從此他成了我的前夫。我將唯一的女兒留給了他,因我虧欠他們父女良多,徐固比我更需要露珠兒。何況,當時我認為,露珠兒和徐固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安全。我以為隻要和我脫離乾係,他們父女就能平安。”

徐清圓:“娘親當年也發生過一些事嗎?”

衛清無:“一些細枝末節,讓我覺得甘州軍隊有異。不知諸位認不認識世代堅守甘州的李家人,他們在去年年尾的甘州觀音案中被朝廷革職。南國末年的時候,李家人仍當著將軍。

“那年大魏和南蠻戰得激烈,我發現李家態度有異。我懷疑李家和朝廷中大臣勾結,一同賣國。如果我的猜測是真的,那我深陷戰局,一定不可能平安活到戰局結束。我思來想去,想挖出他們背後的陰謀……我和徐固和離了,我才能放心去行事。

“後來,太子羨死,我成俘虜,又失了憶……這些年,我一直被南蠻囚禁著。”

徐清圓目中隱露哀意,望著衛清無。

衛清無這些年被折磨了多少傷,隻有她自己知道,她不願多說。

晏傾則沉靜無比,眾人聽到“太子羨”就將複雜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承著這種窺探,心神恍惚,已然飄遠。

左明代替眾人詢問:“南蠻囚禁衛將軍,是因為衛將軍查出了些什麼嗎?”

衛清無嘴角露出一絲笑:“我失憶了,他們以為我是裝的,這便是理由。他們和大魏某些人有協議,絕不能放我這樣不利於社稷安定的人回大魏。南蠻在前年與大魏建交,以交換我作為條件……這不是送給大魏的禮物,隻是和大魏某些人重新合謀的證據。

“但是他們沒想到,我逃了。我被徐固救了,徐固代替了我。這個條件仍然可以談。”

徐清圓輕聲:“談的條件其實本就是促進兩國建交。南蠻想成為西域之王,大魏在必要時會派兵援助他們,助他們登頂。我不知道陛下的態度是什麼,但是顯然,大魏的態度是默認了南蠻成為西域之王的可能。”

暮明姝漫不經心地笑了一聲。

她道:“父皇的態度,自然是不可能。我去南蠻和親,就是為了阻止南蠻強大的可能。大魏的態度不一定是我父皇的態度,大魏的意誌,是由一位位公卿組成的。三省六部,層層遞審,他們審出來的答案,才是大魏會給出的答案。

“在大部分不知道的時候,大魏維持著和南蠻的這種曖、昧……直到後來,南蠻王死,這種默契被打破,棋局重開。”

她垂下眼,心不在焉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腕。

當日正是這隻手,用匕首殺了雲延。

暮明姝低聲:“雲延也死了。南蠻其他王子不成氣候,南蠻至少會亂百年,不可能統一。我和親的目的已然完成……我當重歸大魏。”

公主回歸,前所未有,眾人不知如何評判。

韋浮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刻,她抬起眼,他移開了目光。

韋浮開口:“與南蠻做交易的人,是朝堂上以林相為主的朝臣,世家中以我外祖父韋鬆年為代表的領袖。這些應有證據。”

衛清無:“不錯。徐固從南蠻王那裡冒死拿回來的名單,大部分人我們還沒查出來,但是林承與韋鬆年的字跡……徐固已經標了出來。”

又是一份證物遞交。

滿朝文武中有人開始惶然不安,滿頭冷汗。

而有不明所以的人追問:“他們叛國?”

徐清圓:“嚴格來說,這不叫叛國,這是一種重建的新秩序。他們有一個組織,我想在場很多人出身世家,其實都參與了這個組織,但你們未必清楚這個組織的最終目的。這個組織叫做——行歸於周。”

果然,“行歸於周”四字說出來後,滿朝堂一片死寂。

明明是春日,卻凜冽如嚴冬。

多少人意識到了什麼,悶著頭不敢抬頭;多少人迷惘地看向林相,不知道這個組織有什麼問題;還有人痛恨地盯著晏傾,到了此時,依然怨恨晏傾為何不是真的死了。

如果太子羨真的死了,秘密就不會公之於眾。

皇帝暮烈的聲音,召回諸公:“這個‘行歸於周’,朕是參與過的。”

林承驀地抬眼,冷然看他——林承本沒打算說什麼,但是暮烈自己承認他參與過。

林承表情變得古怪,荒唐,複雜。

徐清圓輕聲:“不知諸公如何看待南國末年的整個朝政環境?

“在當時,世家已經由盛轉衰很多年。這個‘衰’,僅僅指的是不學無術的世家子弟大幅增多,朝廷官員冗雜卻不做實事。世家把持了朝廷所有官位,一個個卻不求實務隻求‘清閒’。似乎做實務的官位降低他們引以為傲的身份,而清閒的官位則是他們彰顯自己高貴出身的證明。

“放眼望去,南國末年,朝堂上儘是這樣的人把持著朝局,當著官。

“為了改變這種現象,大家其實做出了兩個選擇。”

徐清圓望一眼晏傾:“太子羨的選擇是開科考,遷都,擺脫世家控製,讓更多新鮮血液進入朝局。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女相韋蘭亭成為那一年的狀元郎……女子入朝的最開始,本就是一種與世家的妥協。

“女相的入朝,應是太子羨答應了韋家什麼條件,韋家這樣的世家之首,便幫他說服其他世家,暫時穩住這個局麵,讓世家不要製止科舉。”

韋鬆年蒼老的麵上,思及過往,浮起很多自嘲之色。

他為了維持那個局麵,將女兒送入了朝堂。他以為世人的注意力放在女子入朝上後,世家與皇權的爭奪問題便暫時平安,誰知道……

這是一個恐怖的既定模式。要打破一個固有的局麵,隻有智慧與善意是遠遠不夠的。

晏傾低咳一聲。

恢複太子羨的身份後,他似乎也沒有多少變化,說話一貫的慢條斯理,冷靜淡然:

“開誠布公地講,很少有人把持朝政,能守住本心,不為私心。幾乎所有的偉岸朝代,都是靠著君主個人的意誌,單槍匹馬地與所有人宣講自己的理念。由烏合之眾組成的朝堂,是沒什麼用的。

“不過這是我個人的淺見。林相與韋公選擇的‘行歸於周’,自然是與我的想法不同的。”

徐清圓解釋:“為了改變朝堂冗雜而無用世家子弟太多的現象,太子羨選擇拋棄他們,世家自然不能拋棄自己,萬般無奈下,隻能選擇自救。

“他們選的是‘行歸於周’,顧名思義,是要世間恢複古周朝的製度。天下實行分封製,世家如同當時的諸侯一樣,分封而治。這正是世家的目的。隻有這樣,世家不會從世間消失,皇權得以壓製。”

她低聲:“為了實現這個最終目的,世家選出林承,代表世家做這件事。我想這個計劃絕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想出來的,它時間會很長……”

暮烈疲聲:“朕來說罷。

“朕與林子繼相識數十載,二十年前,林子繼就有了這種想法。南國朝局混亂,無數人想要改變局麵,林子繼拉著朕,與朕歃血為盟,約定‘行歸於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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