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財如命》/春溪笛曉
第六十一章
年初八, 方晨雨一行人準備回省城。方晨雨又去了那後生家一趟, 想問問有沒有朱老的消息, 沒想到門一開就看到那後生。方晨雨喊道:“忠順叔!”
朱忠順和朱老同姓, 祖上卻沒什麼關係, 隻能勉強算是本家。他為人老實、做事踏實,在鎮上是有名的老好人。見方晨雨來了, 朱忠順說:“是晨晨啊, 我正想去你家一趟。”他把方晨雨請進屋, 說起北上的見聞。
朱忠順說, 他們到北邊的時候公墓那邊正好移骨。有些隨葬的遺物早被分揀出來,等著家屬認領。沒什麼貴重的,無非是些貼身的紙筆啊徽章啊之類的,那些家屬都很激動,一把年紀的老頭老太太、華發初生的中年人,全都哭成一團。
朱老也領了東西, 是好些早就腐朽了的信,上麵的字早沒了,紙張也破破爛爛, 再晚些大概看不出是信。還有能證明他身份的徽章,這東西埋了那麼多年都沒壞, 被挖出來之後又恢複了往日的金黃。
朱老和彆人不一樣,他還是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哭,隻安安靜靜地看著遺骨入土, 安安靜靜地去墓前看了幾天。大過年的,墓園裡沒什麼人,呆在那裡怪滲人的。朱忠順沒靠近,遠遠地站著,卻沒覺得墓園靜得可怕,隻覺心裡有一種濃濃的悲傷。
朱忠順以前不明白朱老為什麼一輩子守著彆人的油店,這一刻卻忽然有些明白了。有的人看起來熱情,但熱情來得快退得也快,再去看時隻剩下冷透的殘灰;有的人看起來冷淡又木訥,實際上卻比誰都重情,說了一輩子不忘,那就是一輩子不忘。
朱忠順說,那幾天他就覺得朱老要不好了。
果然,再過了兩天,朱老就進了醫院。朱老走不動了,再也沒法去墓園那邊。朱老在紙上寫字,讓他看。朱老的手也已經不穩,寫的字卻還是很整齊,朱老寫了,讓他幫忙跑個腿,買個墓地,就在他朋友那附近,生前沒見著,死後離得近一點。
朱忠順心裡難受,還是照辦。年二十八那天晚上,北邊又下起大雪,他出去買飯,回來時見到朱老站在窗前,背影很孤單。窗是開著的,冷風冷雪吹進來,凍到了骨子裡。他忙去關了窗,讓朱老躺回床上,朱老還是沒說話,也不願吃飯,而是給了他兩封信,信上寫著“方晨雨親啟”,另一封則是“朱忠順親啟”。
朱老讓他明兒再開。
朱忠順說:“第二天一早,他就去了。”大過年的,喪事不好辦,很多人都不願沾晦氣。朱忠順不怕,他覺得朱老是個好人,一輩子都挺好,前前後後忙了幾天,又是找人又是張羅,總算讓朱老入土為安。
朱忠順歎著氣,把朱老留的信給方晨雨。他說:“我也是回來路上才拆信,給我的信沒寫多少東西,隻有油店的屋契,算是把油店轉給了我。不過裡麵提了一點,說他的書都留給你,明天我去打掃一下油店,你看看有沒有空去搬?”
方晨雨心裡發悶。她點頭,拿著信回了家。躲進自己房間,方晨雨坐了好一會兒才拆信。朱老字寫得很好,方晨雨以前就喜歡摹朱老的字,一筆一劃她都認得。
朱老信上沒說太多東西,隻是和她這個“小友”道彆。朱老說,人老了是會有預感的,到頭後能預感自己沒多久可活。他說,朋友一直嫌他沒趣,小時候他在讀書,朋友便來鬨他,說他讀書太多會讀成呆子。事實上他這一生也確實過得無趣,他母親去得早,和兄弟姐妹不親,讀書能讓他得到慰藉。再後來,他有了一個朋友。
朱老信裡說,原以為朋友有那麼多相熟的人,他也不過是其中最不足為道的一個,沒想到朋友臨去時貼身帶著的是他的信。據說那信與他用命拚來的徽章放在一起,藏得很仔細。傍晚的時候他小睡了一會,夢見朋友來了,朋友又罵他怎麼這麼傻,書有什麼好讀的,不如趁著天氣晴朗出去玩。他想,大概是朋友來接他走了。
方晨雨看完信,趴在桌上抽泣起來。
第二日,方晨雨去朱老家搬書。書很多,捆成一壘一壘都得搬好幾趟,朱忠順幫著把書搬往方晨雨家。後麵沈紹元和楊鐵頭也去幫忙才把書全部搬完。
方晨雨準備弄輛車把書運去省城,這是朱老留給她的,許多書都挺寶貝,在外頭根本找不著。沈紹元說:“我可以叫車進來。”龍麗雅的廠子就是造汽車的,沈紹元認得不少開貨車的人。
沈紹元很快把車聯係好,彤彤也如願看到了曦曦說的盤山大公路。這路確實壯觀,山上山下繞了好幾圈,轉得人頭都暈了。好在四個人裡沒一個是暈車的,哪怕一路上路況都不好,她們坐到省城也沒吐。
彤彤跳下車,覺得屁股疼。她小臉皺成苦瓜,卻還是堅定地要幫忙搬書。聽到動靜的曦曦跑了出來,外麵跟著關峻,見方晨雨帶回這麼多書,曦曦眼睛都睜圓了,也自告奮勇要來幫忙。
幾個人把書搬完了,方晨雨轉頭對關峻說:“謝啦!”
關峻說:“幫把手而已。”他邀請,“姑姑回來了,抱著兩個剛足月不久的孩子,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雙胞胎嗎?”方晨雨驚奇。
“對。”關峻說。
“聽說這個是遺傳的。”方晨雨邊和關峻往外走邊問,“你們家是不是很多雙胞胎?”
“確實每代都有,現在多點,”關峻說,“以前其實也不少,不過那時醫療條件差,雙生子不容易養活,能活下來的不多。”
方晨雨喜歡小孩,她去隔壁找關家姑姑,很快看到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小孩子剛出生時個兒小,臉皺巴巴的,醜,滿月之後就越來越好看了。到底是小娃娃,皮膚水足,嫩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