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梔梔跟著進去後,才發現裡頭等了更多人,除了大曌官員,那些官員們的家眷也來了。
於是,又是一陣排山倒海的跪拜。
夫人和小姐們坐在西邊看台上,個個端莊明豔,視線卻暗暗往正中看台瞧。
一部分在看錫蘭王子,另一部分在打量裴沅禎。
沈梔梔納悶,心想裴沅禎有什麼好瞧的?要她說,那錫蘭王子身材高大,膚白貌美,還長了雙琥珀色的眼睛,是在場頂頂好看的男人。
她躬身給裴沅禎倒茶,時不時瞟一眼錫蘭王子的位置。
裴沅禎坐皇帝左下首,而錫蘭王子坐在右下首。兩相對坐,視野方便,餘光隻需稍稍偏過去,便可瞧得一清二楚。
沈梔梔還是第一次見錫蘭人,對他們的長相、服飾以及語言都特彆好奇。
“好看?”須臾,旁邊有人不鹹不淡出聲。
“好看。”沈梔梔下意識點頭。
然而點完頭才清醒過來,撞上裴沅禎似笑非笑的眼睛。
她咽了咽喉嚨,倒完茶立即恭恭敬敬退到後邊。
沒過多久,武藝比試開始。
錫蘭使臣來訪,也帶來了本國的勇猛壯士。錫蘭勇士擅騎射、赤身搏鬥、擊劍。是以,這次武藝比試便細分為數類。
雖說隻是兩國切磋以武會友,可兩國的勇士誰也不讓誰,比武場上鬥得如火如荼。
原本那些偷看錫蘭王子和裴沅禎的貴女們,也漸漸被吸引了去。
沈梔梔兀自看得津津有味。
上啊!打他的頭!快!哎哎哎....小心後麵......
她聚精會神,最後一局眼看就要贏卻不小心失誤打了個平手時,還遺憾地“唉”出聲。
裴沅禎聽見,懶懶地勾了勾唇。
旁人瞧見他笑,會錯了意:“這局雖得了個平手,但想必首輔大人勝券在握。”
裴沅禎朝那人瞥了瞥,沒說話。
那人又說:“今日這些都是首輔大人親自挑選的勇猛悍將,個個在戰場上能以一敵百,尤其是那位傅小中郎將,一手箭術能百步穿楊。且等著看吧,接下來還有幾場比試,我大曌壯士英勇無敵定能奪得頭籌。”
馬屁都被他拍完了,旁人沒有份,隻得乾巴巴地附和:“正是正是。”
錫蘭使臣聽不懂,譯丞翻譯過後,有個身材高大的人起身。
他滿滿傲氣與不屑,吱哩哇啦說了一通,最後看向裴沅禎。
譯丞翻譯給裴沅禎聽:“大人,這位是錫蘭的伊斯將軍,他說他是錫蘭最驍悍的將士,聽說大人曾在戰場上勇冠三軍,想與您比試。”
此話一出,空氣安靜下來,眾人看向裴沅禎。
連上首的皇帝也望過來。
認真說起來,錫蘭國雖富裕但隻是個彈丸小國而已。而裴沅禎是大曌首輔,連皇上也要敬畏幾分的人。
一個小小的錫蘭國將軍便想挑戰大曌首輔,說得好聽是武藝切磋,說得難聽,是不自量力。可兩國結盟,友誼在先,拒絕與否皆是不妥。
眾人都沒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紛紛看向裴沅禎。
那錫蘭將軍見此,更是得意幾分,昂頭又吱哩哇啦說了幾句。
“大人,伊斯將軍問......”譯丞忐忑,硬著頭皮翻譯:“問您是否怕了。”
沈梔梔聽了,也悄悄朝裴沅禎看去,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挑戰。
在場之人,有的神情氣忿,有的看好戲,有的麵露不屑。隻有裴沅禎——
慢條斯理地喝茶。
一口茶下腹,情緒淡淡地說了句:“告訴他,他不配挑戰本官。”
譯丞立馬翻譯過去,那伊斯將軍聽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目含憤怒。
錫蘭使臣出來打圓場,勸他幾句後,那人才甩袖入座。
氣氛也就僵了那麼一小會兒,隨著下一場的比試開始,又如火如荼起來。
沈梔梔中途尿急,隨著內侍指引去了恭房。
此時,女子恭房門口已經等了幾人,想必都是來如廁的。她們見沈梔梔過來,皆眼神不善地打量她。
沈梔梔莫名其妙。
她扭頭看了看恭房,心想,難道這裡的恭房隻能貴女們來?
她提著裙擺狐疑地進去了,再出來一身輕鬆,殊料那幾個貴女還在。
哦,或許是在等彆人。
她沒理,想著還得趕緊回去伺候裴沅禎。
正在洗手之際,瞥見裡頭又出來個女子,那女子出門後,幾個貴女圍上去。
“冰倩姐姐出來啦。”
“冰倩姐姐咱們走吧,一會騎射比賽就要開始了。”
“冰倩姐姐你看......”有人在她耳邊悄悄說:“那位就是裴大人的婢女。”
“之前我瞧見她跟裴大人眉來眼去的,大庭廣眾之下就勾引裴大人,這婢女好不要臉。”
前麵的話沈梔梔沒注意聽,後麵這句話她恰好聽得清楚。
她甩了甩水,訝異轉頭。
被人圍在中間的那個女子,膚白清麗,溫柔婉約,確實是個難得的美人。
隻不過,跟她沈梔梔有何關係?為何要對她談論自己?
那個叫冰倩的姑娘也朝她看了眼,目光疏離寡淡,隨後對其他人道:“走吧,夫人們等久了。”
須臾,幾人簇擁著她離去。
.
沈梔梔回到賽場,比武台上正在赤身搏鬥。許是此比試過於暴露刺激,惹得台下的人熱情高漲。
沈梔梔下意識去看女眷那邊,有些夫人們看得臉頰通紅目含精光。倒是那些小姐們,有意無意地用扇子遮掩以示矜持。
倒是有一人例外,就是此前見到的那個叫冰倩的貴女。她端正而坐,神情自若,似乎比武台上的一幕並未入她的眼她的心。
這麼一對比,這個叫冰倩的女子實在特彆得很。
也不知為何,沈梔梔悄悄去看裴沅禎,總覺得這位冰倩姑娘跟裴沅禎有瓜葛。
但兩人全程未交流,哪怕一個眼神都沒有。不過越是這樣,倒越像有點什麼故事。
沈梔梔目視比武台,腦子裡卻興致盎然地臆想了一場權臣貴女愛恨糾葛的大戲,越想越激動。
突然,有人在她耳邊咳了聲。
“沈姑娘?”
“啊?”沈梔梔回神。
“快倒茶啊,大人都示意兩回了。”一個內侍提醒道。
沈梔梔看過去,正巧撞上裴沅禎清涼的眼神。
她心虛地過去伺候。
.
比試結束後,皇上以身子不適為由擺駕回宮了,最後裴沅禎留在彆院接待錫蘭使臣。
天色已晚,禮部著人安排大家在彆院住下。
皇家彆院頗大,依山傍水而建,層層疊疊蜿蜒在山嵐間。
裴沅禎自然是得了景致最好的院子,在山頂處,馬車沿山路而上,約莫要一刻鐘。
沈梔梔站了大半天,腿酸,上了馬車就徑直揉腿。而裴沅禎則靠著車壁闔眼歇息。
“大人,”沈梔梔今日開了眼界,很是高興:“沒想到錫蘭人武藝也如此厲害,還好咱們的勇士更勝一籌,不然......”
裴沅禎掀眼,似笑非笑地問:“喜歡看?”
乾嘛這麼問?
沈梔梔茫然點頭:“當然,奴婢還是第一次看呢。”
“果然是見過大世麵的,”裴沅禎說:“男子赤身看得目不轉睛。”
“......?”
沈梔梔後知後覺明白過來,此前那內侍咳嗽提醒她,想來是覺得她一個婢女看男人赤身搏鬥看傻眼,給裴沅禎丟人了。
她慢慢臉熱起來,想解釋卻又覺得沒必要。索性硬著頭皮說:“這有什麼,在奴婢的村裡,男女還同河洗澡呢。”
隻不過女子在上遊,男子在下遊而已,誰也看不到誰。夏天的時候村裡人乾活累了都是去河裡洗澡的,沈梔梔小時候也去過。
裴沅禎神色頓了頓,似是驚訝,又似是一時無語,最後麵無表情闔上眼睛。
馬車行駛在山路上,車身搖晃,車簾子也跟著輕輕搖晃。
此時已經是傍晚,夕陽從簾子外透進來,在車內靜謐的空氣裡形成一道橘色的弧線。
沈梔梔捧著臉欣賞片刻,然後抬手探過去。
橘色弧線被她截斷,柔光落在她的手背上,暈出一片暖黃。
她訝異地“咦”了聲——手變白了啊,還挺好看的。
沈梔梔以前當燒火丫頭,成日燒火燒得黑乎乎臟兮兮。後來到了前院吃好睡好,又在方月整日湯藥的滋補下,整個人脫胎換骨。
身子不再骨瘦如柴,臉上長了些肉,連頭發也變得烏黑柔順。
她五官本就精致小巧,皮膚變白後,倒像是從她身上揭去一層麵紗似的,骨子裡的美人相貌就露出來了。
十六七的姑娘哪個不愛美?沈梔梔自然也不例外。她把袖子挽高了些,繼續放在弧光下緩緩欣賞。
裴沅禎睜眼,入目的便是朦朧光暈下一截如玉皓腕。
他怔了怔,不大自在地壓下長睫。出聲問:“你咦什麼?”
沈梔梔回神,忙規規矩矩坐好:“沒什麼,大人要喝茶嗎?”
“不喝。”
“哦,”沈梔梔攪了攪手指,訕訕問:“大人,那奴婢能喝杯茶嗎?”
她是真的渴了。
一下午跟在裴沅禎身邊伺候也沒機會去喝水,到現在整個人又熱又渴。
裴沅禎掀睫斜睨過來。
“大人......”沈梔梔可憐兮兮:“奴婢真的快渴死了,奴婢一下午都沒喝水,奴婢怕自己離開了沒人伺候大人茶水,所以一直候著呢。您看在奴婢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份上......”
她視線落在裴沅禎的茶具上,雖然這個要求有點大逆不道,但她是真的忍不住了啊。
“奴婢就借大人的茶杯喝一口,喝完保準把茶杯洗得乾乾淨淨。”
裴沅禎的馬車上自然隻有裴沅禎的東西,哪裡會放個下人的茶具?再說了,車上茶杯那麼多,她拿一個喝水不過分吧?
.......是吧?
沈梔梔巴巴地望著裴沅禎,就等他大發慈悲。
裴沅禎睨了她片刻,懶懶地勾唇:“準了。”
“多謝大人!大人真是頂頂好的活菩薩!”
沈梔梔敷衍地拍馬屁,利索地提起小幾上的提壺,又取了個高白瓷杯倒了滿滿一杯涼茶,心滿意足地灌入口中。
山路崎嶇,雖說是皇家彆院的山道,但難免也有不平坦的地方。
好死不死,沈梔梔一杯茶灌入口中沒來得及咽下,馬車突然一震。
噗——
一口茶噴在玄色錦袍上。
裴沅禎錯愕......
沈梔梔傻眼......
空氣靜默了許久,許久......
“你好大的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