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忖片刻,她後退幾步,望著二樓的方向喊道:“大人,吃飯啦。”
喊完,她等了會。
“難道是沒聽見?”沈梔梔嘀咕,抬手放在嘴邊,加了點嗓門:“大人,下來吃飯啦。”
她又等了會,仍舊沒人回應。
擔心熱乎的飯菜變涼,也不想自己到手的二兩銀子白費,沈梔梔咬牙,再次上前推門。
這一回,門輕輕一推就開了。
沈梔梔走進去,黑暗中突然一道白光閃現,有個龐然大物朝她撲來。
那東西撲到近前,沈梔梔才看清是一隻長毛大犬。
是真的大,身軀比人還健碩壯實,張著血盆大口和一根長長的舌頭。
沈梔梔被嚇得跌在地上,發出“啊”的一聲。
她驚恐地捂住臉,為自己下一刻就要變成這惡犬的盤中餐而悲憤。
那惡犬一步一步靠近,喉嚨裡還發出嘶嘶的滾動聲,大腦袋在沈梔梔的身上不停嗅。
沈梔梔連聲音都是顫的:“狗大人,我的肉不好吃,我體格瘦,還長得醜。全身就幾塊骨頭,你放過我行不行?”
可惜惡犬沒聽懂她的話,繼續在她身上嗅,濕漉漉的舌頭還碰到了沈梔梔的臉,似乎是在考慮從何處下嘴比較好。
“我是真的不好吃啊,我就是個燒火的,還沒洗澡,身上煙熏味重。我......”
沈梔梔頓生悲涼,開始嗚嗚咽咽起來:“我今年才十七,還沒嫁人呢,想不到就要這麼死了。好不容易攢了點錢,還沒捂熱乎,也不知道死後歸誰。希望是時菊,時菊她家窮,爹娘等著她掙錢回去給弟弟看病。唉......”
說到這個,沈梔梔又想起來:“我床頭藏的錢不多,還有幾包銅錢埋在院子的樹下,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
沈梔梔哭著碎碎念,惡犬也離她越來越近,眼看它張口就要咬下來,沈梔梔腦袋空白,閉眼。
“阮烏。”
這時,不遠處一道低沉慵懶的聲音傳來。應該是在喚這隻惡犬的名字,它聽到後立即停下來。
沈梔梔驚魂未定,良久,才發現自己還活著。
她遲鈍地抬眼,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
屏風下,一個男人對窗而坐,窗外透進來一束淺淡的光,照著他半邊身子。
他的臉隱在黑暗之中,沈梔梔看不清。但看清了他身上衣裳精致的花紋,還有骨節分明的手。
沈梔梔被他手上的東西反光刺到了眼睛。
那是一把長劍。
這個男人正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擦拭劍鋒。
春寒料峭,煙雨朦朧。
翠柳下鬼鬼祟祟地聚了幾個年輕俏麗的小丫鬟。
小丫鬟們個個紅著臉,強忍羞臊地聽沈梔梔侃京城第一風流貴公子的豔聞軼事。
“那如茵姑娘自從見了他一麵就害相思,茶不思飯不想,短短半個月瘦了一大圈。”
“呐....”沈梔梔神神秘秘地從袖中掏出一疊帕子,展開數了數,共五張。她說:“我托人弄到無瑕公子用過的帕子,你們想不想要?”
她輕揚雪帕,薄如煙的料子流光溢彩,香氣陣陣。
“想!當然想!”
“老規矩!”沈梔梔伸出一隻手:“十文錢。”
“十文啊?”其中一個丫鬟頓時猶豫起來:“一匹絹才七文錢,你這也太貴了。”
“我賣得貴?”沈梔梔瞪大眼睛:“這可是無瑕公子的帕子,在外頭許多貴女都願意花銀子買呢,我這還是看大家同是府上做事的姐妹,才特地給你們便宜的。”
“這......”
沈梔梔拿帕子在這丫鬟麵前揚了下香氣:“到底買不買?不買我走了,還得回去乾活。”
“......行吧。”
一咬牙,幾個小丫鬟頓時數了銅錢給她,然後歡喜地拿著帕子走了。
沈梔梔望著她們離去的身影,豪氣一拍掌,又從袖中掏出個小匣子:“再去儲玉院走一趟,上回賣給何姑娘的口脂應該用完了。”
.
沈梔梔是個燒火丫頭,剛進裴府也就三個月。
她是自願賣進來的。
一來聽說裴府待遇好、月錢高。二來裴府丫鬟奴仆多,方便賺錢。
府上主人是當朝首輔裴沅禎大人。
裴大人名聲不好,外頭都罵他大奸臣。但這關沈梔梔什麼事呢?她隻是個籍籍無名的小丫鬟,進來混口飯吃,攢點錢,以後贖身回去嫁個老實人。
她都想好了。
手上有錢,回村建座寬敞的宅院,買上幾畝田地養魚種菜,再嫁個俊秀點的老實人。
日子不知有多快活!
想到此,沈梔梔加快腳步,想著把手上這盒口脂賣了就回去乾活。但才走出夾道,遠遠地就見兩個婆子拖著血淋淋的東西過來。“我看難,得罪了大人還想活命?就算今天沒死,也離死不遠了。”
“怎麼得罪的?”
“她是儲玉院的人,你說呢?”
此話一出,眾人了然。
沈梔梔愣在一旁,心情複雜。
儲玉院的事她也聽說過。
沈梔梔回灶房跟時菊打招呼又換了身衣裳後,磨磨蹭蹭出門,見陳管事站在天井裡等她,這才趕緊小跑跟上去。
裴府占地頗大,從後院廚房去前院得走上半炷香,沈梔梔忐忑地走了一路。
穿過甬道,拐過戲樓,再路過演武場,最後沿著遊廊快走到垂花門時,腳步遲疑起來。
前院這麼多小廝婢女,個個都是伺候的好手,為何獨獨去後院廚房找她這麼個不起眼的?
她真的除了燒火燒得好,什麼都不會乾了啊。
沈梔梔心神不寧地摸著身上的新衣料子。料子極好,她還是第一次穿這麼好的衣裳,但越是莫名其妙得來的好處越是讓她不能心安。
去伺候裴沅禎吃飯,要怎麼伺候?此人實在是個傳奇。
他原本是裴家的私生子,五歲後被父親接進裴府。在裴家默默無聞多年,十四歲時突然名聲鵲起,成了裴家族人最看重的繼承人。
裴家嫡子墜馬而亡,裴夫人在兒子死後沒多久也突發惡疾去世。裴家子弟安生了這麼些年,最後死的死殘的殘,說這裡頭沒裴沅禎的手筆都無人信。
也正是因此,弑兄弑母上位,才讓裴沅禎年紀輕輕就得了個心狠手辣的惡名。
裴家三代閣臣,在他父親死後,他更是以鐵腕手段一舉奪取了內閣大權。
這麼些年來,裴沅禎把持朝政、玩弄權術,連龍椅上的小皇帝都被他擺布於股掌之間。
這樣的人,誰都會退避三舍。沈梔梔想不明白,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黴。
見她停下來,一個婢女轉頭嗬斥:“你快點,莫不是想讓大人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