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下一個休沐日,紀廷元終於有空,紀瑤纏著他去買水缸。
這幾日,百年老龜沒什麼地方住,委屈的在一個盆裡蹲著,看著也極可憐,紀瑤叫周嬤嬤每日去集市帶一點小魚小蝦,安慰下老龜。
答應過的,紀廷元自然不會反悔,跟父母說一聲,領著紀瑤去花市。
在路上,紀瑤問起查賑災糧一事。
“哥哥,這事兒也不能拖太久,有證據了,早些去彈劾!”她記得,似乎在六七月就有定論了,當時此案牽扯到百名官員,丟了烏紗帽的,光是京官就有數十位,所以急需人才補缺,這樣父親才有機會升官。
小丫頭什麼時候喜歡談論政事了?紀廷元好笑:“你知道什麼,哪有這麼容易就彈劾?說到這彈劾,也是有門道的,不是說有證據就行,也不是說沒證據就不行。”除了順應時勢,還得揣摩聖心。
說得頭頭是道,總是比她了解朝堂,紀瑤隻提醒:“反正你不能拖晚了。”
“為何?”
“神仙托夢於我,你記著了!”
紀廷元一陣笑:“好,我記著了,也就在端午節之後,必有所為。”
哥哥還是很敏銳,隻要他有心,定會做成。
紀瑤放心了。
花市在京都是極為熱鬨的一處地方,但普通百姓很少前來,日日都為填飽肚子奔走,哪來工夫伺弄花草?故而來得多是富貴人家,或者是像紀家這種家世的公子小姐,偶有閒情逸致,過來親自挑選幾盆鮮花,一隻畫眉。
兄妹兩個邊走邊看,紀廷元比較熟悉,領著她來到一處比較僻靜的店鋪。
“這裡的瓷缸用得上好的陶泥,不易損壞,模樣還好看,你定會喜歡。就是價格稍許貴一些,不過哥哥還買得起。”
紀瑤心頭一暖,去拿自己腰間的荷包:“我也有銀子的,不用哥哥的錢,你留著喝酒吧。”
“你是看不起我?都說我買了,我有俸祿。”紀廷元拉她進去,“你自己挑一個。”
木架上,地上擺滿了瓷缸,什麼圖案的都有。
紀瑤專門挑矮的,老龜可以透透氣。
不過花樣太多,她看得眼花繚亂。
選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一個合心意的,那是個大約十寸的水缸,扁扁的,有二人寬,缸邊上畫著一個小娃娃躺在睡蓮上。那娃娃長得像個小金童,閉著眼睛,嘴角翹著,說不出的可愛。
荷花的樣子也好,栩栩如生。
她越看越喜歡,正要叫紀廷元買下,卻聽見一個清脆的童聲:“表哥,你給我買個水缸嘛!我要養魚!”
“養什麼魚?”
“大鯉魚,養得胖胖的。”
小孩子奶聲奶氣,另外一個聲音卻清越動人,好似穿過竹林的風,紀瑤渾身一僵,難以置信。
怎麼會遇到他?
她下意識側過了身。
“瑤瑤,是不是要它?”紀廷元偏偏上來相問,“剛才你盯著看了許久,怎麼樣,定了嗎?”
他指著那口缸。
確實是引人注目,那小孩兒瞧見了,幾步蹦上來,揚著手裡的糖葫蘆:“表哥,看,這個胖娃娃像我,我要,給我買!”
臭小子,居然要來搶,紀廷元看紀瑤沒反應,拉住她道:“瑤瑤,你怎麼了?是不是要這口缸?要的話,我馬上就買下。”
哥哥的聲音響在耳邊,讓紀瑤回過神。
前世,她是在重陽登高時遇到宋昀的,這世竟然提前了幾個月,她毫無準備,但身在京都,怎麼可能碰不到?不過尋常事。
紀瑤轉過身,對上了那俊秀無雙,曾經隻一眼,就叫她永生難忘的二皇子,楚王殿下。
他穿著淡紫色的夏袍,衣襟與袖口繡了蓮紋,外麵罩一件月白薄紗,眉如橫柳,眼似秋水,精致的仿若姑娘,但他的鼻子卻很挺,薄唇微抿,便有一種威嚴,不能否認這種樣貌仍是她喜歡的。
就如初見時,驚鴻一瞥,整個人都丟了魂,從此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但現在……
紀瑤想得很清楚,宋昀再如何出眾,也注定是周良音的夫君,他們都是那書中的主角兒,誰都要圍著轉的。倘若不圍著轉,與他們作對,那就得承受悲慘的結局。
她離遠點,還不行嗎?
紀瑤收回目光:“哥哥,是這口,我們買了便走吧。”
聲音甜絲絲的,有點清涼,宋昀聽在耳朵裡,想到夏日的冰碗,裡麵盛放著糖漬的紅豆,還有桂花。但旁邊的小表弟卻很不悅:“表哥,我也要這個缸!你看,畫的就是我,那不是我的嗎?”
這孩子太討厭了,紀廷元絕對不會賣賬,那可是妹妹要的瓷缸。
他去付錢。
那孩子把雙手巴在了瓷缸上,哭叫道:“表哥,表哥,我要!這是我的瓷缸!”就差滿地打滾了。
宋昀看他不像話,嗬斥道:“瑞兒,不得無禮!”
那孩子應該是皇貴妃親姐姐的獨子潘文瑞,宜春侯唯一的兒子,被寵得有點任性,就算宋昀責備,還是不放手。
紀廷元臉色黑沉,恨不得上去揍人。
紀瑤忙道:“算了,哥哥,給他吧,反正這裡瓷缸多得是。”
犯不著為一個缸得罪潘家啊!
潘文瑞雖然小,也霸道,但卻是很聰明的孩子,眼見紀瑤長得雪玉可愛,還願意讓缸,馬上就走了過來,拉住她裙子:“你是哪家的姐姐啊?真好,我請你吃糖葫蘆!”
那東西被他含了許久,糖水早就流了下來,黏糊糊的,紀瑤的裙角立馬沾上了一片暗黃色的汙跡。
她的新裙子!
母親今年才花了銀子裁做的,她才穿了兩回,紀瑤臉色發僵,直勾勾盯著那處地方。
她現在五官還沒長開,臉蛋圓圓的,白裡透紅,挺秀的小鼻子,紅紅的嘴,此時看來,好像因為裙子被弄臟,難過的快要哭了,格外可憐。這讓宋昀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心頭一軟,從袖中掏出方帕子遞給紀瑤:“姑娘,你擦一擦罷,若是弄不乾淨,我賠給你,可好?”
聲音溫柔極了!
她何曾聽過他這樣同她說話?
曾經她費儘心機隻為讓他記得她,結果換來的卻是無情的一瞥,甚至後來,連看都不會看她了。
紀瑤震驚。
這帕子要換在以前,早被她收了放在貼身的地方,指不定還時常拿出來聞一聞。
念頭一起,她自己都覺得反胃。
紀瑤搖頭:“萬一弄臟了不好,我用自己的。”
她抽出帕子,仔仔細細的擦裙子。
一句都沒有苛責潘文瑞,不像她的哥哥,已經怒目而視了,宋昀覺得這小姑娘真是溫柔又善良,長得……也挺好看的。
宋昀尋常不喜亮出楚王的身份,也不喜欠人情,取出錠銀子道:“看來也擦不乾淨了,重新去做一條罷。”
好大的一錠銀子,閃閃發亮,怎麼看,都得有十兩重。
楚王殿下果然闊氣,紀瑤心想,她的裙子也就幾百文吧。
小孩子雖然討厭,那公子卻極為禮貌,紀廷元不想要。
宋昀道:“收著吧,不然我心中有愧,這瓷缸,你們也不必讓。”
聽到這話,潘文瑞哇的聲又哭起來。
“瑞兒,你今日實在太調皮了。”這回,宋昀可不放任他了,淡淡道,“現在跟我回去,領二十下戒尺。”
“啊!”潘文瑞哭得更響了。
宋昀不理他,叫隨從提著潘文瑞的後衣領,飄然而去。
紀廷元看著他的背影,讚不絕口。
“這公子溫文爾雅,出塵脫俗,也不知是誰家的?”他才來京都不久,宋昀之前在靈州,自不認識。
這就是宋昀了,很容易就讓人產生好感,這一世的哥哥也不例外,不過這是好事,總比討厭宋昀,一心作對的好!
紀瑤趁熱打鐵:“既然哥哥覺得他不錯,那以後見到了,一定要好好相處。”
紀廷元奇怪:“今日隻是偶遇,往後未必見到的。”
“我隻是提醒下哥哥。”
“你最近是做了多少神仙托的夢?”紀廷元敲敲她腦袋,“還總是教起我來了,我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還多。”
這可是瞎說了,她是有上輩子的,還曉得了天大的秘密,哥哥拍馬不及!
不過她也不準備告訴誰,什麼書中人,她自己都覺得荒謬,隻是身邊有父親母親,哥哥姐姐,那麼真實,那麼溫暖,便這樣好好過下去吧。
總比死了好,那種難受,冷寂,她是再不想體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