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子很快要去下聘, 楊紹今兒出去跟他弄了一對大雁, 送去紀家方才回來。
唐嬤嬤正給紀瑤選奶娘, 一連找了十二個過來,說在其中選四個。
紀瑤看到楊紹, 拉拉他袖子, 低聲道:“我想自己喂孩子,不想奶娘喂,可唐嬤嬤說必須要有奶娘, 說怕奶不夠。那麼小的孩子, 得吃四個人的奶啊?”
好不容易有孩子的, 她不願意讓他去喝彆人的。
楊紹嗯一聲,跟唐嬤嬤道:“就選兩個備用吧,怎麼也夠了, 多的杵在這裡心煩。”
男人一發話,聲音冷冷的, 奶娘們聽了都有點發怵。
夫人有侯爺慣著,唐嬤嬤也就不勉強了:“兩個就兩個吧,不過夫人要自己奶, 可彆怕吃苦。奴婢話擺在前麵, 可是會疼的啊。”
“不怕。”紀瑤搖頭, 疼沒什麼。
唐嬤嬤也就不說了。
等人一走, 楊紹就彎下腰把頭貼在紀瑤的肚子上, 聽兒子在裡麵的動靜。
八個多月了, 孩子活潑好動, 估計長得也胖,妻子那肚子不小。
“睡著了吧?”紀瑤也時刻注意孩子的,“剛才沒什麼動靜。”
楊紹不答,伸手摸一摸她的肚子:“兒啊,剛才為父給你舅父抓了一對大雁,想看嗎?”
紀瑤噗嗤一聲:“他聽得懂才怪呢。”手撫到彎腰的男人脖頸上,“侯爺,馬上都要生了,孩子名字到底定了沒有?”
“叫銳兒好不好?”這是正事兒,楊紹抬頭看她,“我們楊家人世代都是領兵作戰的,退可守衛疆土,進可攻城略地。男兒當如利器,無堅不破,我想來想去,‘銳’字甚佳,你覺得呢?”
“楊銳……”紀瑤低頭問兒子,“銳哥兒,你說可好?”
話音剛落,就感覺孩子的腳蹬在她肚皮上,她哈哈笑起來:“哎呀,他很喜歡,那就叫銳兒了。”
“是嗎?”楊紹又低頭去聽,臉上布滿了慈父的溫和。
直到孩子又去歇息了,他才站起來。
“大夫說彆一直不動,走,我扶你去外麵走走。”
紀瑤嗯了一聲,豈料剛剛一起,腳就抽筋了,她五官整個都擰在了一起。
這個樣子楊紹早就習慣,熟練地蹲下來給她揉腳。這不是白天才有的,有時候晚上她也會這樣醒來,不止抽筋還腰酸背疼。孩子在肚中越大,她越辛苦。
楊紹揉得格外細致。
他的這門手藝是越來越精湛了,紀瑤被他揉著,慢慢竟睡著了。
………………
戲樓裡。
燈火煌煌,戲子們的聲音清澈嘹亮。
“策馬欲何之?策馬欲何之?江鎖堅城,弩射雄師。且收兵,且收兵,占住這永州城……”
唱得是《玉宮秋》。
宋瑞閉著眼睛聽,好似已經睡著。
可之前發生的事情一幕幕從腦海中閃過,直至那日他除服後,去拜見宋焱,他讓自己查吃空餉一事。當時還以為宋焱終於開始對楊紹起疑了,想要逐漸收回他的權力,誰知道,那卻是一招請君入甕。
他一腳踩了進去,還以為自己在操控全局。
還以為自己逃得了……
聽著耳邊越來越急,如狂風驟雨的琴笛聲,宋瑞慢慢睜開了眼,淡淡道:“唱得不錯,明兒你們便隨本王入宮進獻。”
在皇上麵前表演,戲班子極為欣喜,都歡呼起來。
唯有王希看著宋瑞,恨不得落下眼淚。
“殿下,您還不走嗎?還等到何時?”
宋瑞走出戲樓,看著安靜的街道,輕聲一笑:“你以為真的走得了?”
那不過是王希的幻想罷了。
也許他背後就有不少冷箭正對著他。
前幾日,他還真信了宋焱說什麼戲曲的事情了,這個哥哥其實已經學會父皇的那一套,不過還假惺惺的想要跟他談一談親情……親情,在皇權麵前算得了什麼?
“走吧,”宋瑞道,“回府給我準備幾壇美酒,我要一醉方休。”
王希長歎口氣。
這日宋瑞請了戲班子入宮,宋昀也知道了,出於內心裡的警覺,他入宮拜見宋焱。
宋焱道:“二弟,你怎麼來了?”
“聽說有戲聽,微臣過來看看。”宋昀斟酌言辭,“皇上怎麼會想到讓三弟著手此事?宮裡這些,不是有詹事府專門負責的?微臣是怕三弟不夠周全。”
聽出他的意思,宋焱心頭一暖,落在宋昀身上的目光也更柔和了。至少他對宋昀的關心並沒有白費,那麼父親在天之靈,也不會太過失望的吧?
“無妨,禁軍仔細檢查了的。”宋焱笑一笑,“既然你來了,便一起聽聽吧。”
檢查過,那是沒有問題嗎?
宋昀眉頭微擰。
他一直都覺得宋瑞包藏禍心,並不喜歡這個弟弟,如今好不容易一切都安定下來,他不希望再起風波。反正自己爭奪皇位已經無望,但宋瑞……是更不能坐上這個位置的。
因為宋瑞絕沒有宋焱來的寬厚,到時不管是母親,還是他們幾個兄弟,甚至是妹妹都難逃一死。
宋昀當然願意:“那微臣恭敬不如從命。”
不一會兒,楊紹也來了,隻見戲班子陸續進來,詢問得看了一眼宋焱。
宋焱頷首。
楊紹暗地歎口氣。
其實宋瑞已經犯了大罪,可宋焱偏偏還不忍心,非得要再等等,希望他主動認罪,這又是何苦?要是他,早就把宋瑞砍頭了事,他在心裡對宋瑞是厭惡透了。
不過皇上之命還是要遵從的。
楊紹對禁軍統領使了個眼色,立在宋焱之後。
宋瑞此時過來,麵帶笑容:“楊都督真是不離皇上左右啊,這都要比上薑椿了。不過皇上有楊都督你這樣的臣子,實在是大幸。”
把他跟太監比,還想挑撥離間,楊紹覺得宋瑞真是在自尋死路。
“不過楊都督今日為何不把夫人帶來?我倒是許久不曾見到她了,望楊都督回去,替本王問個好。”
楊紹目光一冷:“殿下還是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這戲班子既然來了,請開始吧。”
宋瑞一擊掌,戲台上的戲班就唱了起來。
正是那一出《玉宮秋》。
“二哥。”宋瑞就坐在宋昀旁邊,輕聲耳語,“二哥真的打算就這麼過下去了嗎?”
如果沒有宋焱,宋昀可就是皇帝啊。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何宋昀就能甘願!
看著他不解的雙眼,宋昀心想他又何嘗不曾經曆過掙紮,不曾痛苦過?隻是生而為人,就得接受意料之外的結果,他淡淡道:“三弟,活著比什麼都好,你總會在彆處發現另外一番天地的,你不要再執著了。”
雖然遺憾,但人生不會隻有一條路可走。
宋瑞笑了。
可真是心胸寬廣啊,不愧是父皇最疼愛的孩子,隻是不曾去過那最高的地方,就算活著又有什麼意思?宋焱會放過他嗎?不會,他隻是在等著自己認錯,然後再把自己砍頭,不至於五馬分屍,這就是他的寬容了。
宋瑞站起來,抱一抱拳:“臣今日興味甚濃,給皇上唱一曲吧。”
宋焱一怔,沉默片刻:“難得三弟願意開口,朕當然是等著一飽耳福。”
宋瑞便上了台後,不到片刻,竟穿了一身明黃色的龍袍出來,他英姿勃發,手裡提一把劍,開口唱道:“周副將,你看高煜不辭而去,三鎮又不遵軍法。朕本標人馬,為數無幾,怎能守得住江東。眼看大事已去,奈何,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