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刀劍之約(10)(1 / 2)

冥海的最深處, 棲息著一座“金山”。

它像是有生命一般緩緩呼吸起伏, 在察覺到闖入者的時候,堆積著的成千上萬塊“金幣”驀地從中間裂成兩半, 露出無數隻眼瞳。

修士們萬萬想不到, 他們一直頂禮膜拜的天道,卻是以這般醜陋不堪的姿態存活在世間。

天道本該隻是按照規則運作的程序,在鴻蒙初開至共上億年的歲月中,偶然被人世間的戾氣所侵,生出了無窮無儘的欲望。

然, 隻有欲望, 卻無人性,與魔無異。

若不是困於冥海之涯,無法生出實體, 它恐怕早已十指遮天, 將萬物如玩偶般操縱玩弄了。

然後它想出了一個辦法。

天火淬神劍, 用半神之體作為引子, 附著上自己的神識,慢慢侵蝕神劍的意誌,最終李代桃僵。

誰知那鑄劍師在最後一步窺見天機,散儘一身修為, 封住了神劍的五感七竅,同時自身也因為觸怒天道而隕落了。

它憋屈地潛伏在冥海中, 等候鑄劍師殘存的靈氣消散。

就在它覺得時機將至的時候, 折花宴上葉易那驚天一刀, 驚動了笑青山被封存的劍心,上百年的追求愛憐又開了他的情竅。

天道氣得半死,隻能趁著葉易踏破虛空去其他世界時,降靈下世,命令信徒傳授笑青山無情道。

隨後發生的一係列事情都十分符合它的心意,在笑青山離開天罡城後,葉易枯坐在太羲宮三個月,走火入魔了。

這下它更有理由殺了他。

早在百年前,天道就感知到了葉易的威脅。

天資聰慧,自生仙骨,他十八歲結丹,不到百年已是元嬰境界,修途雖有坎坷,卻並無瓶頸,未及千歲便挨過了九天雷劫,與天道同列。

若是放在過往,它一個沒有感情的“程序”,心裡定無二話,但如今它已懂了什麼叫嫉妒和恐懼,怎麼能容忍一個人類和它共同一分天下?!

它用玄雷劈了天罡城,又將冥海瘴氣引至城內,城中修士除神台透徹毫無雜念者,均墮入魔道。

天雷降罰,葉易仍堅守天罡城,被正道中人視作魔尊,此時,修煉無情道,突破道心之衰的笑青山已脫胎換骨,為正道劍尊。

心存無情道,而無自我意識的笑青山,隻是一把能劈天斷海的劍而已。

在笑青山殺了葉易,情竅再無重開的可能性時,它就可以輕鬆取而代之。

清鳴之聲響徹海底,靈氣如浪濤般激蕩開來,黑衣白袍交織成一片。

長劍攻勢猛烈,化作玉蘭花影,直攻葉易死穴。

銀琅刀光淩冽,卻含四兩撥千斤之意,剛中帶柔,並無傷人之厲。

二人實力相近,一人全力以赴,毫不留情,另一人卻是隻守不攻,隻退不進。

葉易修殺生道,刀法猛烈,一出手必見血,此時卻處處掣肘,無法施展開來,黑衣上很快多了幾道裂口,傷口滲出血來,鐵鏽味彌散而開。

笑青山本可以把握機會致葉易於死地,卻心神不定,攻勢愈加緩慢。

他雙眉緊蹙,平淡的語氣中帶著一絲困惑:“你我本為死敵,你為何不出手?”

葉易無奈地笑了兩聲,歎息道:“小傻子……”

他隻覺一股酸楚之意從心尖漫出,心臟像是被人用手緊緊攥住,但隨即,那感覺就像蒙了一層紗一般,模糊不清了。

二人僵持不下,天道卻並不著急,金色眼珠向上翻起,透過碧色的海水望著那虛無縹緲的雲霧,靜待九重天之上、位列於浩瀚宇宙中的星辰排列布陣。

時間將近。

黑黢黢的冥海之中,一點銀色的光輝灑下,唯有諸天之力能穿透外麵裹著的黑色瘴氣。

七顆星星慢慢挪動,星光之中隱約呈現煞相——

七星絕殺陣。

刀與劍不斷相撞、格擋,凝練的劍氣卻是慢慢減弱,反映出主人的遲疑。

葉易麵色沉穩,以守為攻,反倒壓倒了笑青山的劍氣,隱約占據上風。

“跟我回天罡城,我們還像以前那樣……或者你喜歡怎樣都可以。”

葉易音色喑啞,黑眸泛起赤色,又很快被他壓製住。

笑青山避而不答,空洞的眼眸中卻有光閃過。

而那光瞬間便被黑暗吞沒——

“殺了他。”

識海之中,那個熟悉的聲音這樣說道,無邊的怨恨將他扯下無間地獄,殺意升騰而起,吞沒掉笑青山的神台。

刹那間,原本緩慢的劍一下快如閃電。

眼底的水光,凝結成冰。

長劍貫穿了葉易的丹田,金丹碎裂,紫府崩塌,葉易咳出一口血來,襯得肌膚更加蒼白。

刺透血肉的感覺通過冰冷的劍身傳遞到笑青山的手上,又沿著手臂傳到他的心臟中。

笑青山全身一顫,幾乎要丟下手中的劍。

銀琅墜落在地。

葉易張開了口,想要說些什麼,血卻搶先從他的嘴邊淌出。

他往前邁了一步,任由那無情之劍在他身體中刺得更深,撕裂他的血肉、經脈。

男人的手輕柔的撫摸上了他的臉頰,黑眸裡是說不儘的溫柔。

“我……咳……本來給你帶了回禮的。”葉易苦笑著說道,血紅得刺目,“和你成婚的時候,送你的全是俗物,配不上你……後來,你還為我鑄劍,我更覺得自己是個俗人……”

笑青山怔怔地看著他,眼底是一片翻騰的茫然無措。

三幅繪卷從葉易的雲袖中跌落,展開後是各不相同的顏色,是有彆於修真界的大千世界。

“我看你鑄劍的時候,總是望著窗外,想必是不喜歡被鎖在一處的。我遊曆諸多世界,看花了眼也不知道該送你什麼,就刻了三個小世界想要給你,但回來後……你已經回到了劍宗……”

傷口的血不斷浸入黑袍,他呼吸困難,眼眸漸漸失去神采,可還剩下笑青山手足無措的倒影。

“卿卿,我……”

來不及說完最後一句話,葉易的身體無力地向前倒去。

笑青山下意識的接住他,手摟住他寬闊的肩膀——無數個日夜,他曾靠在這人的肩上,陪他看天罡城的春花秋月,夏雲冬雪。

恍惚之間,笑青山回憶起與他相處的日子。

折花宴一彆後,再次見麵,葉易無禮至極,將一朵花彆在他的耳邊。

“笑仙師,本座說過,想要回玉簪就親自來天罡城找我,怎麼,你是要本座親手把它還給你?”

“本座聽聞九重天下素有起小字之禮,仙長無親無友,不如就由本座代為取之……仙長覺得,卿卿如何?”

“喜歡本座送你的花嗎?……不喜歡,那你當初為什麼要接下?”

在冬天最冷的時候,他知他畏寒,親自給他披上裘皮大氅,緊緊握著他的手,手掌熾熱。

“雪有這麼好玩麼……手都凍紅了,本座給你捂捂。”

“你身子骨也太虛弱了,恐怕是天罡城第一個感染風寒的人。本座已經在太羲宮內布了陣法,以後你光著腳在殿內走都可以。”

在合籍大典後,他喝得醉醺醺的,抱著他躺在床上,咬他的耳垂。

“卿卿,你知道什麼叫合籍嗎?從今往後,你就是我的道侶了。我們兩個在一起,永不分開。”

麵對他的無理要求時,葉易拋下堆積成山的公文,二話不說就拉著他要去昆侖山脈。

“想要鑄劍?行啊,我給你找材料……隨便什麼都行?不,我當然要給你找最好的。”

和正道交戰後,他偶爾會有些沮喪,從背後抱著他,語氣裡充滿了自我懷疑。

“卿卿,歸元劍宗他們打上門來了。搞笑!我和你成婚的時候他們屁都不放一個,現在說我逼你和我成親……卿卿,你是自願的吧?”

在看見鑄成的劍後,他一臉不可置信。

“劍鑄好了,送給我的?我用刀……不,用劍也行。這把劍叫什麼,‘這是劍’?呃,沒有,很好很好的名字,比銀琅好一百倍……”

還有離開時印在他額頭上的那個吻。

“卿卿,我去給你找回禮,可能會晚點回來,你乖乖待在家等我。”

笑青山抱著葉易,久久沒有動。

銀色的星輝斜斜射入,他的墨發上彆著一支玉簪,正是當年折花宴上被葉易搶走的那支。

男人身上的血浸在黑袍裡什麼都看不出,卻將他素白的外衫染得血紅。

“這是劍”沉默地插在男人的血肉中,無知無覺。

它是一把凡劍,縱用天下最名貴的仙石打造,也依然沒有人的感情。

忽然,一滴濕潤墜落在它的劍身上,隨後是第二滴,第三滴。

水滴如融化的雪,透進它的劍心。

劍忽而生靈。

……

“……卿卿!”

“卿卿!”

昏昏沉沉中,葉易的聲音響起。

笑青山像是從窒息的深海中掙紮醒來,葉易焦急的麵色映入眼簾。

“阿易……”他低聲喚道,嗓音沙啞。

粗糙的指腹擦過他的眼角,微涼的觸感延展開來,他這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麵。

葉易抹去他的眼淚,眉頭皺起:“夢魘了?奇怪,秋月香應該是安眠的才對,怎麼會……”

話還沒說完,一個柔軟的身子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抱緊了他。

“怎麼了?”葉易問道,大掌從他顫抖的脊背滑下,輕輕安撫。

笑青山搖了搖頭,手掌撫摸過他的後背,肌肉溫熱而有彈性,是活人的身體。

“大傻子。”他沉默了一會兒,忽然罵道,喉嚨裡帶著哭腔,“你怎麼什麼都不告訴我?把我蒙在鼓裡好玩?”

葉易身體一僵,問道:“你想起來了?”

笑青山“嗯”了一聲,貪戀地用臉貼著他的肩膀,感知著他的體溫。

葉易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本來是想一個人把事情都解決的,沒想到給你看了一個大笑話。”

笑青山蹙眉:“我不準你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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