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鯉生是個很容易被騙的人——這是伏黑惠的出的結論。
從更小時候就開始和伏黑甚爾到處「流浪」的伏黑惠, 對自己父親的無恥程度了解頗深,也知道他們生活的金錢來源大多數不正當。
伏黑甚爾是非常隨意的性格,他可以隨便找個臨時住所就把兩個人一起塞進去, 然後睡上一個禮拜的大覺, 等到惠揪著他的頭發說家裡已經沒有食物的時候才磨蹭出門。
甚爾不總是能及時回來,運氣不好的時候, 房東會忍無可忍地把被留在家裡的惠趕出去。
一開始, 伏黑惠蹲在街邊還會思考這次甚爾是不是不會再回來了,但這個混蛋老爹雖然大多數時候是個不擇不扣的人爛人,但目前還沒有表示出要再次把他遺棄的意思。
在帶著多出幾位數的存款回來後,伏黑甚爾看著街邊可憐又憤怒的伏黑惠, 嘲笑說他真是個沒用的小孩。
伏黑惠黑著臉給了他兩拳, 砸在男人的肌肉上毫無力道可言。
“你怎麼這麼嬌氣。”男人把買的酒全部扔給他提著, 自己單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把自己兒子提起來, 開始漫無目的地找下一個住所,“跟著伏黑不行嗎, 不然我是為什麼和她簽婚姻屆的,麻煩死了。”
——這個伏黑當然指的不是伏黑甚爾, 而是這個男人上次結婚又飛速離婚的女性。
伏黑惠氣得把他買的酒扔得滾出了一條街。
那天也是一樣, 惠又被房東趕出來了, 而甚爾已經快小半年沒有蹤跡。等頂著小雨等到男人找到他的時候, 甚爾踢了踢他的小腿, “嘖”了一聲。
本來想找個旅館先住著,但這次運氣實在不好, 連續找了幾家旅館都沒有空房間, 最後, 伏黑甚爾隨便找了個地方和伏黑惠一起躲雨。
然後他們遇到了泉鯉生。
他長了一張很好騙的臉——惠也在心裡批評自己,跟著甚爾太久,以至於對陌生人的第一印象居然是「好不好騙」——可那是事實。
被努力打理得沒那麼淩亂的藍灰色卷發被小雨淋濕了,幾縷蔫耷耷的,那雙圓眼也是,明明雨不大,卻一副被淋得難受的模樣。
和甚爾平時有往來的人完全不一樣,和惠時常接觸到的那些人也不一樣。
惠沒辦法更準確的描述出來。
伏黑甚爾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他也不會平白無故去找那些乾淨又單純的人下手——因為嫌麻煩。
在惡人的銼磨戰中,誰也不要埋怨誰,是傾家蕩產還是盆滿缽滿全看雙方的手段。
所以當時惠以為,他這個怙惡不悛的老爹和這個青年隻會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這樣的關係。
接著,伏黑甚爾抬起的眼成了是訊號,他把惠的頭按下去,無聲地警告他不要說無用的話。甚爾才不管遇到的是什麼人,又有怎樣的心情,一律當作肥羊處理。
泉鯉生是真的肥羊。
錢包裡揣著鈔票,一無所知地掏了出來,水藍色眼睛濕漉漉的,不怎麼敢看甚爾,隻把眼神移到惠的身上。
他在關心著我呢。摸著黑貓的惠想,甚爾真是個爛人。
“為什麼要騙他的錢?”等泉鯉生迷迷糊糊離開之後,伏黑惠才被允許開口。
伏黑甚爾舔著唇角的疤,心情大好:“我哪裡騙他的錢了?給了錢他想做什麼我都沒意見,但他自己走了。”
“……”伏黑惠又想給他一拳了。
“還有,把貓放下,養你就夠煩了。”
伏黑惠情真意切地給了他一拳。
從那以後,似乎也覺得回去找小孩再帶著他找地方太麻煩,伏黑甚爾乾脆地把伏黑惠當個腿部掛件一樣帶著,自己「乾活」就把他扔在外麵。
——於是,惠才有機會知道了泉鯉生的名字。
「伏黑惠啊,我知道了,我是泉鯉生。」
他似乎一點也不意外,明明很多人在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都會覺得是不是說錯了,這明明更像女性的名字。
穿著酒吧招待員的衣服,卷發似乎被誰揉亂了,走出來深呼吸了幾次,抬手拍拍臉也沒能驅散臉頰和耳朵的紅。
以及,他看向惠的眼神和當初在巷子裡被騙的時候沒什麼區彆。
“惠君吃晚飯了嗎?”泉鯉生把醒酒糖收了起來。
“吃了。”這麼說著,伏黑惠的肚子不合時宜地開始咕咕叫,放肆嘲笑著小孩的謊言。
泉鯉生點點頭:“那惠君願意抽時間陪我吃飯嗎?”
伏黑惠:“……”
“「像個人販子一樣說著奇怪的話」,惠君會這樣想吧。”鯉生說,“不過不用擔心,你還要在這裡等……爸爸吧,所以我不會去其他地方,隻是麻煩後廚的師傅偷偷給我多做一份員工餐,就在巷子裡吃飯怎麼樣?”
他向伏黑惠作出保證:“我不是壞人呐。”
——真的太好騙了。
這麼想著,伏黑惠板著臉點了點頭,大發慈悲說:“那我就抽時間陪你吃一點吧。”
***
伏黑惠的話不多,吃飯的時候很安靜。
鯉生看著他因為塞滿鰻魚飯而鼓起來的臉,把手邊的水也遞了過去。
伏黑惠接過水後把瓶蓋擰開,非常自然地遞了回來,接著吃自己的飯。
“……”這種熟練的感覺真的會讓鯉生在心裡痛罵那位伏黑先生。
他還是個孩子啊!
你帶著人亂跑,還當著小孩的麵詐騙也就算了,怎麼在這種細節的地方還能暴露這麼多東西啊!
泉鯉生想給兒童保護協會打電話了。
吃完了飯伏黑惠還說了謝謝,然後看了眼將霓光和喧嘩關得死死的酒吧後門,繼續坐回了那個石階上等著。
鯉生隻是趁吃飯的功夫跑了出來,拖了會兒還是要回去上班。在轉身的時候伏黑惠叫住他——
“下次要是伏黑甚爾找你要錢,不要答應他。”小孩叮囑道,“至少不要什麼都不要,他會得寸進尺的。”
“伏黑甚爾?”
“就是我的混蛋老爹,他叫伏黑甚爾。”惠的綠眼睛在陰影中亮亮的,說,“最好是不要搭理他,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爛人,遇到他會變的不幸的。”
鯉生:“…………”
你們這對父子還挺有意思。
回到酒吧的時候老板娘剛好和伏黑甚爾單獨在台座上說著什麼,老板娘捂著嘴笑,將浸泡著冰球的伏特加推到他麵前。
男人的掌心很大,虎口直接圍了杯口一圈,手指在杯沿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索著上麵的水霧。
周圍不少人的視線都不自覺落了過去,伏黑甚爾卻一改以前的作風,連個眼神都懶得給。
是啦,現在全場最有錢的應該就是老板了,這很合理,非常合理。
“泉君——”老板又加了一份酒。
鯉生還是第一次見識老板的酒量,和伏黑甚爾一杯一杯地往嘴裡倒,然後優雅地抹掉唇邊的酒漬,就跟喝水沒什麼差彆。
他們喝了一整晚的酒,也談了一整晚的事。等伏黑甚爾穿上外套離開酒吧後,鯉生自覺上前收拾桌上的杯子。
老板從袖子裡點出白色信封,推給鯉生:“這是給泉君的小費,即使是老板也不能壓榨員工,是這樣吧。”
鯉生略帶遲疑看了她一眼,確定對方不是因為喝醉了而開始揮金如土。他現在也不缺錢,暫時接過信封,給她倒了一杯熱水。
他的兜裡隻有伏黑惠給他的醒酒糖,這種糖果一般都是商家拿來騙那些沒怎麼喝過酒的小年輕的,醒酒的功能沒多少,要是仔細看就能看見包裝袋上「具體功效視情況而定」的字樣。
於是在空閒的時候,鯉生跑去後廚要來了一份加濃的蜂蜜水。
“真是個好孩子啊。”老板感歎著,“要是在我十八歲的時候遇上的人是泉君,也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吧。”
聽到感情相關的事,泉鯉生一下子就精神了,悄悄豎起耳朵。
“我的朋友都很喜歡泉君。”老板卻把話題扯到了泉鯉生身上,她溫和的目光蘊著被燈光浸出的水色,“因為大家從你的作品裡都看不出愛呢。”
泉鯉生不自覺屏住了呼吸。